6岁那年，母亲离世，隔年，后母进门，她和父亲及我们兄弟姐妹们都相处不好，家庭纷争是家常便饭，我就像密林中的一头幼鹿，只能用稚嫩而胆怯的眼神，看着这个硝烟弥漫的世界。那时，正好在一本旧杂志上读到一篇外国小说，英格兰约克郡地区有一个猎人，他有三个孩子，妻子去世后续娶了一位皮肤白皙年轻美丽的女郎，但是邻人们发现，她温柔的外表下掩盖不住蓝眼睛里经常会流露出来的一丝阴森的目光，对几个继子也不怎么关心。而且，她有一个怪癖，每当月圆的夜晚，她都要外出到附近的森林里溜达，猎人怕她单独出门不安全，可怎么劝也不行，直至深更半夜她才心满意足地返回，上床后立即沉沉睡去。第二天早晨，人们就会发现，附近的村庄里有一个孩子死去，是被狼咬破了喉咙，吸干了鲜血。

日子一长，猎人起了疑心，等到又一个圆月的晚上，妻子照例外出散步后，他便带着猎枪悄悄地跟在后面。只见她在走过村庄那座小桥后，立即就地一滚，变成一只毛发皆白的雪狼，对天长啸一声，朝向山里奔跑而去。猎人紧跟慢跑才赶上它的步伐，这时它已找到了新的猎物，正要对孩子下口时，猎人的枪响了……

这个故事把我看得毛骨悚然，联想到后母也会于晚上经常外出听申曲（沪剧），更是认为她也许是一只山中的母狼变的呢。当然，这个仅仅是我孩提时的幻觉而已，真正令人恐怖的是下面发生的事情。我说过，我们家住的是单门独户的石库门住宅，上下两层。白天家里人上班上学，就只有后母和女佣两人在家，怪事就出现了。有一天下午四点钟的时候，突然通往二楼的楼梯响了起来，起初是好像一枝铅笔从楼上往下滚的声音，她们去看了看，什么也没发现，也没往心里去。但是，几乎每天到相同的时刻，这个声音就会响了起来，有时候轻如铅笔，有时候响声会像小板凳从楼上往下滚，一愣一愣的，可是楼梯台阶上确实什么也没有啊。这种声音也会发生在晚饭时分，我们全家齐聚在客堂间吃饭时，楼梯上的声音响了。为了省电，也不可能把家里所有的灯全部点亮，客堂到厨房盛饭，必须经过那个黑黢黢的楼梯口，我们几个小一点的孩子，打死也不敢去了。

大家起先认为那是楼体夹层里有老鼠在里面筑窝，大小老鼠难免会跑动，而发出声响。但经过仔细分析，又觉得不妥，夹层里面是平滑的，老鼠在夹层里跑动不可能发出一愣一愣的响声，都百思不得其解。更有一次，后母刚从外面回来，穿过厨房走到楼梯口，那个怪异的声音突然响了，一直从二楼响到她的脚下，把她吓得瘫倒在地上。女佣也换了几拨，她们受不了如此惊吓，一个个辞职不干。

我们这座宅子在里弄里出了名，街坊们都知道“15号里出鬼了”。就有人议论，那是因为

后母待我们几个小的不好，死鬼（指死去的母亲）出来显灵了。也有胆大的，等声音响起来的时候，从厨房里拿来一把菜刀，把它砍在楼梯的木台阶上，想以此来压邪。种种方法似乎都没有效果，那怪声还是经常光顾寒舍。逼得没办法，拿出最后一招，父亲请来工匠把楼板一一拆除，看看它后面究竟是怎么会事。确实什么也没有发现，没有鼠窝的痕迹，也不见其他生物的巢穴，底层是一层芦席抹上拌有纸筋的石灰铺成的，很光滑，用铅笔放在斜面上让它自由滚落下来，不可能发出一愣一愣的声音来。

这事要放到现在，我会想到央视十套的科教频道，请他们来调查研究一番，或许能做出一个科学的结论来。那个年头，鬼神在人们的头脑里还占据着一定的地位，都相信是死鬼显灵，也确实找不到别的原因。俗话说“家要败，出妖怪”，后来，家里由中产阶级败落成城市贫民，经济入不敷出，腾出两间住房租了出去，这种事情倒慢慢不再发生了。邻居们说，那是因为人多阳气重了，阳气超过了阴气，鬼就不敢露面了。

其实，我是无神论者，当然不想信鬼神之说，但是小时候的恐怖印象太深刻了，就把它写了出来以求教方家。现在，老屋早就拆迁，连重新做个调研的可能都不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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