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大这所学校对于春来说，感觉很有压迫力。她每次走到学校门口，总要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换上特别敬畏的情绪进入。交钱，领书，考试，看学分。每个地点接待她的老师对于春来说，都是教授，而教授就意味着学问的高山，让她不敢仰视，只有虔诚地低头，自卑地听听自己的心跳。春，也有过这样的想法儿：假如我是这个学校的在读生，经常与教授们见个面什么的，这种距离就会打破一点，在教授们面前的窒息感就会减少一点，可惜自己没有时间没有财力到学校就读，最可怜的是——自己是这一年当中唯一一个中文系的学员，学校没有把班级和老师配给自己，只能成为校外的学生。在这所大学校里，春认识的，也就是见过两三面的教授只有一个，叫寿眉的，男性。所以春把一切关于学习上的交通都落实到了这位寿眉教授的身上。

今天，天空飘着鹅毛大雪，春来到电大参加考试。到了考场门口，原本紧张的心情更加紧张了，因为门口站着一个手臂上缠着红袖章的监考官，正检查着考生的缴费发票。春是没有发票的，但她缴过费，这个开发票的手续是寿眉教授给办的。提起这事，春还是挺感激的：

开学那日，春到电大交费，会计处没有人，说是喝喜酒去了。想委托教务处的教授，他们一个也不肯答应，说关于金钱的事情不可以随便的。春到电大一趟，是很费周折的，不仅损失金钱，更是损失时间，千里迢迢的，春在她的老板那里又很难请得准假，所以这件事情让春感觉棘手。春一直是个听老师话的学生，觉得学费是不可以迟交的，好像迟交这书就不允许读下去了，而春是个十分热爱读书的姑娘。在这个两难的关头，她想起寿眉教授来了。想起这个教授，纯粹是因为他的名字有着一种魅力，这样一个个性强烈的名字，随便想象一下，对方都是一个和蔼的老人形象。春是胆怯的人，正万分地需要一个平易近人的教授指引她融入大学生活。寿眉教授并不教春的什么课程，只在教务处来过几回，确实是慈眉善目的，所以春记得。于是春便打算找寿眉教授，把学费委托他办一下，哪怕出点钱也可以。问了一个学生，很快就在学院教师住宿楼里找到了寿眉。寿眉教授果然没有任何架子，当听了春的一番叙述之后，更是十分热情，还邀请春一起吃午饭。事情办妥之后，寿眉教授一再告诉春，尽管等着考试好了，放心，放心。

现在春就站在戴红袖章的监考官面前了！

“发票。”监考官冰冷地说。

“我，我------”春拿不出来，因为她没有向寿眉教授要发票。

“没有缴费，不能考试。”

“我已经交了。”春的脸上有些难受。

“我们只认发票。”

“先让我考试，好吗？我把钱交给一个教授了，等一下我去把发票要来。”春哀求道。

“不行。你去把发票拿来，我才能允许你进考场。”

“可是------?”春犹豫着，这是考试啊！时间多么珍贵，何况考试的铃声已经响起。

“快去拿来！”监考官生硬地命令道。

春惊慌失措地离开考场，火急火燎地奔向寿眉教授的家。门关着。肯定出去监考了，或者二三十里之外，或者百里千里之遥。

“张教授不在家，能不能先让我考试？”春哭着求监考官。

这时已经开考20分钟了，再过10分钟就算考生放弃这场考试了！

“不行！你也不要在这里哭哭啼啼的，扰乱考场纪律。”监考官横着眉头说。

“可我确实缴费了啊！那一日-----”

“不要在这里解释，你到校长室解释去！”监考官下了逐生令。

春又后悔又难过！她对这张发票的重要性太低估了！不容迟疑，只有10分钟的解释机会。春一路狂奔，奔向校长室。校长看着春一脸的急切，听着春简短概括的陈述，很快作出决定：“你先考试，下课后联系到张教授，把发票要来，就没有事情了。原谅你一次。”校长心细，陪同春来到考场，春总算开始考试了。

第一场考试一结束，春又得为下午的考试联系寿眉教授。电话打不通，本来就不可能有人接的，家里没人，当时还没有手机这样的通讯设备。春走在大雪之中，心里感觉特别寒冷，失望的心情一阵阵剧烈起来。她也没有心情吃午饭，第五次走到寿眉教授的家门口，依旧没有人来开门。春想起第一次迈进这个家门的情景，寿眉教授对她非常温和，使她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学生身份，觉得教授就是她的爷爷，有那种想撒点娇的感觉。春想：都是自己不好，有什么不好意思向他要发票呢？他肯定是忘了把发票给我了，教授是多么繁忙的人啊。教授，您快点回来啊，我下午还要考试呢。

在这样的期盼中，考试的时间又逼近了！春没有办法，只好又到校长室去，她把希望寄托在校长身上，希望校长还像上午一样给她考试的机会。她走到校长室门口，听到里面正在争吵，大约有五六个人，其中还夹杂着熟悉的声音。是寿眉教授的声音！春一阵惊喜：救星来了！春忘了敲门，径直而入。

“好了，你来得好！”戴红袖章的监考官朝春响亮地说道。

“校长，我------”春眼睛看着寿眉教授，声音对着校长。寿眉教授脸红脖子粗的，可能刚刚激动了一阵子。

“不要说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好了，等会儿就要考试了。”校长对春说。

春还想说说发票的事情，听校长这样一说，就闭了口，返身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心想：反正寿眉教授来了，我就没有事情了。

不多时，考试的铃声又响起来了，春在门口又看到了监考官。此时，监考官的脸上满是和煦的春风，他不仅不向春索要发票，并且还温柔地叮嘱了一句：“小心做题目，争取不要补考啊。”

春真的很细心地做完了每一道题目，自己毛估估也有80分了，便想提早走出考场。监考官在春即将离开考场门口的时候把春给叫住了。春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又要发票？监考官走到门外，对春轻轻地说：“你这个小姑娘，以后千万不要被和善的外表给欺骗了，张教授今天才把你的学费给补上。如果不是我监考，他便贪污了你的学费。也是他倒霉，我是很早就怀疑他了，今天我是偶尔替人监考的，要不然的话-----”他并没有把话说完，春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唉，这场雪真是出奇的冷。

春坐在公交车上，望着白雪中的电大，蓦然觉得一座高山正在迅速坍塌。

人，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