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半个下午，我都昏昏欲睡在电脑前，百厌不烦听江美琪的一首歌。她的这首父亲，您是安静的，唱的无比动情伤怀，禁不住勾起了我对父亲的无限涟漪。

父亲走的那天傍晚，没有一点征兆的我正在房间织毛衣。那件半成品的毛裤是织给他的，他的腿是风湿关节炎，格外怕冷。我预计元旦前夕织成，也好给这个一直低估女儿的父亲一个意外的惊喜。做梦未曾想到，这件半成品的毛裤成了我终生的遗憾。或许因为我织的太慢，心急的父亲等不到穿……

十二年前的这个时候，星月和着风的影子接班。昏黄的灯光下，娇小的女儿坐在我腿上，眼睛跟着我穿梭的针线晃动不已。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一向没有联系的表哥神色慌张告诉我，家里出事了！等他吞吞吐吐说出父母双双遭遇车祸，现在医院进行紧急抢救……后面的话没有听完，我就扔下怀里的女儿，流泪满面，疯了似的朝医院狂奔……

他一定是骗我的，他一定和我开玩笑。一路上，我都胡乱猜测。医院和家200米的距离，当我气喘吁吁进得医院的大门，人群如蜂拥在手术室，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跟前。血肉模糊的母亲，被乡邻七手八脚抬上了手术床，拍片，验身……而我那亲亲的父亲，则不见了踪影！

院长高声问家属来了没有？我这才从晴天霹雳中惊醒过来，他挥手示意护士领我去另一间房子。在那间四面都是白色的房子，我见到了脸色惨白的父亲。他安静地躺在床上，任我怎么捶打，任我怎么呼唤，他都是微闭眼睛，紧闭双唇的神态，不肯看我一眼，也不肯回复我一句话……

极度悲伤的我都不会哭了，我只记得我匍匐在他身边，握紧了他双残留余温的手……

弟妹来了后，先是一阵嚎啕大哭，继而转换成不出声的呻吟……

从那刻起，父亲就开始板着他安静的面孔。永远忘不了那张安静的面孔，安静的让我有点窒息，安静的让我有点沉不住气。那是一张多么俊逸而又深沉的脸，就是他那张脸，让我们姊妹几个快乐地成长。就是他那张脸，给予了我们健全的温暖和关怀。就是他这张脸，让母亲心甘情愿为他累，为他苦，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有谁能够替代他，又有谁能够替代得了？他安静自若的神情打垮了我们的一切意志，他冷若冰霜的脸让我们对生活失去了以往的信心。我们不再忧伤痛苦，我们不再迷茫彷徨，我们不再怨天尤人，我们不再为他痛哭涕零，我们麻木不仁的心崩溃在死亡的边缘上。

这一定不是他愿意看到的，这也不是他眼里的好孩子，乖孩子，对么？他的孩子应该是坚贞不屈的，他的孩子也不会被这点“小灾难”打倒，他的孩子更应该在人生的暴风雨中站起来！是么？这是您对我们的期望吗？可您知道不知道，您可以吓唬我们，可以打骂我们，可以无视我们的乞求，就是不要以“这样的方式”惩罚我们？好吗？我亲爱的父亲？

您暂短的四十二年，是没有什么丰功伟绩的，也没有创造什么大的奇迹。你是很平凡普通的一个人，用你的话说太过于微不足道。可对我们来说，您这份父爱如山，父爱如海难以替代，难以言喻的栏杆，任我们怎么费力，也跨越不过！时常扪心自问，您到底给我留下了什么，竟使我这般心力交瘁的想你再想你？　

今夜的冬，暖意融融。一缕清风伴明月，我的思念却如潮水泛滥不堪。左邻右舍的灯光已陆续熄灭，村中的行人也逐渐稀少，孤单落寞的我却痴呆地站在门口，如执拗的孩子一般不肯回家。风起了。很大，且夹杂着一丝寒意，吹得我的头发胡乱飞扬，吹得我的脸麻木的没有了知觉。但我还是一动不动。

我在等深夜里那盏豆粒大的灯光，我在等那个给我前方路途提灯照明的人……

你和母亲去地里之前，不是说过很快就回家吗？我在坡上的榆树下远远张望着，看有没有你和母亲熟悉的身影。等来的是却是无尽的渺茫，等来的是无穷的破灭，等来的是你僵直的身躯……怨你恨你，爱你怜你，哭你喊你，骂你咒你，仍然于事无补。心，不碎也成片，泪，不流也成行……

天冷了，我知道您走时匆忙，穿的太单薄。瞧，这件半成品的毛裤我已赶织出来。试试，看合身不？我说过要给您好好织件毛衣，说过我要温暖您的腿，说过不会让您失望。可您这刻的脸色阴沉沉，目光也无神！你不满意吗？我心里不由发问。你的安静告诉我，你没有不满意，也没有失望。

求你开口说句话，求你给我一个笑脸，你非但不理睬，怎么还用这副漠然的神态直视我？你成心让你的孩子失望透顶，且绝望到家吗？父亲，在我们面前，您从来都不摆你的家长架子，您用您的眼神教我们怎么走稳路，你用你的满腔热情教我们明理处事，你用你的心灵让我们感悟人生。我们称你心，如你愿，力求做你争气的好孩子了，难道吝啬的你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答应不了我们？

说好那片地我们一家人同心协力耕种，说好将来你老了，要抽女婿的高档烟，抱外孙去买糖葫芦。说好等弟媳进门，你就捎带母亲天天赶集。说好我们一家人无论是贫穷富贵，还是疾病困苦，永远都不分离。此刻的你，怎说话不作数？太多的原因，太多的质问，太多太多的说好因为你的离去，而终究化为乌有！

即将元旦了，年的气息又悄然来临。炉火红通通的，炕也烧热的烫人手脚。饭桌子，包了您最喜欢吃的萝卜饺子。饭桌边，分别围拢着母亲和我，弟妹外加弟媳。妹妹怀里的第二个孩子到下个月就满一周岁了，她嘴里哇哇大叫，扑腾扑腾乱跳着，等您抱着去买糖葫芦。弟弟学车有成，去年就跑长途了。等到来年春暖花开，弟媳给您生个胖孙子，您就能当爷爷了。那时的您一定兴奋的合不拢嘴，并且甜在心里头。

时光的巨轮碾转的母亲苍老几许，她旁边给你留着一个位置，她说你在天之灵定会保佑你的孩子平安无事。岁月带走了我们的旧伤新伤，岁月也带走了你生前耕种田地的犁镂耙秣，连同你留给我们的老屋一并收去了。极其安静的你，还是躺在那里，不说一句话。

你悲愤的情绪哪里去了？您永远都是那么慈眉善目。多么渴望时光倒流，让我真切感受到您的存在，多么渴望老天来生重新安排一次，还让您做我的父亲。梦里无数相约，梦里有你善意的笑，梦里的父女情隔不断，梦里的您回到了我们中间，回到了我们每个人的身边……

您的遗像放置在我床前，照片的您不拘言笑。恍惚中，我的记忆一下从十二年前回归到了今天。

一挺饱满柔和的月色挥洒在我的身上，那么迷人，那么清爽，那么恬静惬意。我冰冷的心渐渐温热。梦里，行走了很久很远，累的身心疲惫，几乎动弹不得半点。醒来吧，让我面对美好的生活，让我面对明天灿烂的朝阳。习惯了没有您的日子，习惯了没有您这座靠山，习惯了眷恋您的沉默，那么必定会习惯您的安静带给我的勇气和力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