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云南归来,送我普洱茶,感动之余,围炉小酌,听长身大汉说些沿途趣闻轶事,居然一室风光,令我心醉神往。
这是个虬髯豪客,肩宽背厚,虎目生威,初中毕业后四处流浪打工,据称十六岁独闯长白山遭遇野狼;17岁在小兴安岭看见冬眠于树坑中的野熊,以至于在雪坑中躲藏5个多小时;18岁在九寨看到有生难忘的“熊猫醉水”;19岁进藏3个月,在神山“岗仁波齐”脚下第一次领略到生命的短促…喜好旅游,结婚又离婚,估计是我那前嫂嫂受不了他常年不归家,他也不以为杵,数十年来孑然一身,做过泥瓦匠,当过破烂王,不买房不买车,挣了钱就独自行走,居然遍历海内,将大好河山装在胸间,性格也越发刚毅坚韧,满腹经纶,滔滔不绝,声震屋瓦,举手投足间大有古侠士之风,其豪情似乎只有抱了阿朱独闯聚贤庄的北萧峰可以匹敌。
朋友告诉我,一个人走在路上,是件非常美妙的事情,无论向左还是向右,都由自己决定自己。周围全都是陌生的面孔,没有人知道我是谁,我只是一个忽然消失了所有背景,匆匆闪过的影子。摆脱了一切束缚,无所顾忌,自由自在,轻轻松松地自由行走着,说不定前方就会有段不期而遇的精彩。每每行走在渺无人烟、旷达无垠的高原,每每看见旷野中偶尔闪现的绿树和灌木,每每看见牛粪镶嵌在围墙上的藏民院落,每每看见猎猎飘扬在路上、河上、山顶上的五色经幡,甚至每每看见从山上横冲下来漫过公路的泥沙,我都会感到熟悉而亲切,都会想起那句话:在遥远而又陌生的地方,有一个故乡。
是的,独自流浪的人,他们对生命充满好奇,感情之丰富远异常人,总是对现实的生活有挣脱的冲动,厌倦重复,叛逆传统,不停地寻求自我完善,藉流浪来滋养感情,对待生命,与其让它在安定的真空中一天天平稳度过,不如让它在不同的天空下绽放色彩。见过从偏远的土墙泥屋走向高高山顶的喇嘛寺庙的人们,他们衣衫褴褛,饥肠辘辘,但目标明确,步履沉稳,目光直视遥远的天际,有些人死在朝圣的路上,但只要有一口气,就不会停下脚步。
行走是一种精神状态,因为“在路上”的人永远是年轻的,不管你使用什么方式放松和释放。李敖说,一个人走上特立独行的、大无畏的、虽千万人吾往矣的长路,他的人格,早就在|“匹夫匹妇的层面”之上,不是人间大智大仁大勇的,不会这样走;不是道德至高人品至善的,不会这样走;不是“大人格”涵盖了“小人格”的,不会这样走。
如果走过,你就不会忘记。
这顿酒喝到深夜,送朋友去酒店,归来,我没有打车,一个人走在清冷的长街,冷风让我格外清醒。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子的人,直到此刻我才发现,原来我是个心灵寂寞渴望独自行走的男人。就像一颗树,在生长的过程中被不断的斩去旁枝,斩去,斩去,斩去。最终长的又高又直,可是身体上布满了抹不去的节疤。多年的宿痛压抑在血液里,时不时的跳动一下,提醒我自己还活着。
我知道我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在生活里是个难题。就像不适合近距离观赏的三维画,越走得近越可以发现我骨子里的沉郁。在最热闹的场合,我会涌上最深的寂寞;在最繁华的夏日,我可以有最重的寒冷。我在人群中渴望孤独,孤独时又渴望人群。于是,一个人走在路上,便成为生命里的一种惯性。旅途中,终于自己成为了自己的主角,没有谁要去顾忌,没有谁要去周旋。
走吧走吧,一个人,什么也不要带,除了手臂上已经愈合的伤口和内心里模糊淋漓的血肉,因为我不会停留,我必须独自上路。我不能留下我的阴影给你,这样我会牵挂。我是个虚弱又自私的人,太多的牵挂会让我有停留的念头,可是我已经停不下来。
我还要一个人,独自走在深黑的路上。如果你给过我一盏灯,那么熄灭之后,前面的路会更黑。我没有重新适应黑暗的勇气。因此我只有拒绝关心。维持我薄弱孤单的姿势,继续行走。假装看不到,假装没感觉,假装偶尔恐惧的时候,前面有着灿烂的海市蜃楼……
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全文完-
▷ 进入梦回听雨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