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骚动
——《漂泊》系列之一
不知为什么,我就喜欢上了漂泊。许多年以后,静坐在窗前,眯着眼睛享受音乐和阳光的时候,经常会想起这个问题。是的,我有着不安分的天性,但这还不足以使我放下一切,背起行囊和对未知世界的渴望,义无返顾地奔向远方。
我无法解释自己。
或许,是漂泊选择了我,而不是我选择了漂泊。换句话说,是命运之神主宰着我,把我引上了漂泊之路;在永无休止的漂泊中,我逐渐找到了自己,并喜欢上了这种生活。
漂泊,成了我的生存方式。
这一切,还要从孩童时期说起。
和大部分同龄人相比,我似乎经历了太多的事情。父亲被打成“现行反革命”,曾有两年的牢狱之灾;母亲被关进牛棚,后来又到一所乡村小学教书。在那个以“阶级”、“成份”来分配尊严和幸福的年代,我无法选择快乐的童年,一如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没有人愿意和我一起嬉戏玩耍,除非他们需要一个“狗崽子”以资取乐的时候。这样的生活,成就了我的两大嗜好:一是读书,二是漫游。外祖父曾是清朝末年的秀才,母亲一辈又都是读书人,虽然历经浩劫,家中总还是残存了一些书籍。我在外祖母家长大,这些残章断页的藏书,自然成了我反复咀嚼的美食;姐姐从学校里转借来的小说,也成了我的精神大餐。十年后,在大学念中文系的时候,我才吃惊地发现自己的阅读范围是如此的宽泛,教授开列的中国现代文学、外国文学,特别是英、法、俄近代小说目录中,竟然找不到几张陌生的面孔。第二个嗜好,是由第一个衍生而来的,那就是毫无目的的在野外游荡。有时是因为没有玩伴,有时是因为没有书读,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因为读书在内心里所引发的喧嚣与骚动。如果你也喜欢读书,而且也能用心去体味作者所展示的另一个世界,相信你和我一样,心灵深处也会随着书中的悲悲喜喜而潮起潮落。当阅读量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合上书,闭上眼睛,你就会感到所赖以生存的陆地渐渐消退,脚下浮起的是荒无人烟的小岛;你孤零零地站在小岛边沿,无边无际的大海簇拥着你,缠绕着你,眼前是汹涌澎湃的海浪,耳边是惊天动地的涛声。你的内心咸湿而苦涩,孤寂淹没了你,狂燥侵蚀着你,你想冲出这一叶小岛却无法抗拒扑面而至的波涛,你想呐喊却无法覆盖海浪的呼啸。
这种幻觉常常使我坐卧不宁,寝食难安。除了推开书本,急急地扑向原野,我找不到任何方法来平静自己骚动的心灵。在菜地、麦田中穿行,在沟壑、阡陌中疾走,任景物在耳边呼啸而过,不知何所去,不知何所终,就这样盲目地、急匆匆地行进,行进,再行进。
和一位写散文的朋友聊天时,他用了一句非常经典的话来概括我这种状态。当时,处于写作低潮的他,一直无法唱出想要唱的“歌”,只能不断调理自己的琴弦。他定定地看着我,吭哧了半天,冒出一句“人在途中不知途之所在”,说完就泪流满面,不再理我。
其实,“人在途中不知途之所在”不仅仅是指我当时的状态,也是人生的真实写照。在生命的旅程中,大部分人在大部分时候都如同群羊,毫无目的地随着生活的鞭子所给予的方向缓缓蠕动,不会、也不必去考虑“途”的问题,跟着大家往前磨蹭就是了。当然,也有部分人在部分时候目的性很强。但历尽艰辛,翻过几条沟壑,爬上几座高峰之后,发现所设定的目标与所付出的努力丝毫不相匹配,或者根本就不是自己所想要的——这时,面前的山川仍然无边无际,目标因为方向的缺失而成了海市蜃楼般的虚设,心中圣洁无比的神像也随之轰然倒塌。
迷茫,往往产生于克服迷茫的过程中。不甘平庸的人,试图活得明白些的人,因为选择了不同于群氓的生存方式,必然会更加痛苦,更加无助和孤独。
或许你的意志力是超群的,能够排除一切纷扰,沉着而顽强地朝着既定的方向不断跋涉,但我从小就是个平凡的人,只能做平凡的人能够做到的事情。还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的时候,我就开始逃避思考和理性,一次次踏上旅程。我喜欢迈着大步行进的感觉:两脚交替着击打地面,心跳和脚步一样坚实而富有弹性,行囊亲切地拍打着后背,宽大的体恤在野风中哗啦啦作响。这时候,什么也不必去想,内心充盈而平和,没有现实中的烦恼,也没有虚无缥缈的幻想;没有琐屑和丑恶,也没有伟大和崇高。除了天籁之声,只有脚步和心跳。这种感觉实在让我迷恋,诱惑着我一直走到了今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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