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徐志摩因飞机撞山遇难，是年36岁。对于他的成就，几乎所有人都会说：徐志摩是伟大的诗人，新月派的顶梁柱。又因英年早逝，留下的话题既繁多又神密。连剑桥大学国王学院的后院的石碑上，都刻着他最著名的诗歌《再别康桥》。后人不仅朗诵着徐志摩的诗歌，还探讨着他的爱情历程。诗人身后的美女老婆及情人，书面显示的就有一箩筐。原配夫人张幼仪之外，还有林徽因、凌叔华、陆小曼、韩湘眉等。甚至还有东洋魔女，《赠日本女郎》里这样写到：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道一声珍重　/道一声珍重/那一声珍重里有甜蜜的忧愁－－/沙扬娜拉——真可谓“才子多情”。

对于徐志摩和张幼仪的婚变，研究者多抱有支持的倾向。觉得二人的婚姻是封建制度的产物，而离婚，正证明了徐志摩敢于冲破藩篱，追求自由的精神。诗人婚后遇到了才女林徽因，发现林才是人间精灵，于是疯狂追求，虽然无果而终，但却给后生的文人一个浪漫话题和出轨后聊以自慰的把柄。休了张幼仪，徐志摩与交际花陆小曼结为伉俪。但养活交际花，是需要本钱的。所以，1931年11月，也就是诗人殒命前，陆小曼由于难以维持上海的排场，打电话催促丈夫回归。见了面，二人大闹，交际花还将烟枪掷到诗人脸上，砸碎了代表着才思和高雅的金丝眼镜。诗人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这一走，就到了天堂。但他的出走，还有另外的原因，那就是为了赶上林徽因在北京协和小礼堂向外宾作的关于中国古代建筑的讲演。仔细想，诗人就是死，也死的罗曼蒂克。与老婆生气，并非是一种折磨，还有另一个地方另一个女人的软语和玉怀。

徐志摩生前把爱都给了别人，最苦的自然是弃妇张幼仪。七年的婚姻，也是七年的孤独和幽怨，但奇怪的是，大家都谙熟林，陆等的生活细节，却几乎遗忘了原配夫人的存在，除去半篇《离婚通告》，我们几乎无从考证徐张的任何记录。事实上，无论是离婚前还是离婚后，甚至诗人死后的50年，张幼仪从未吐露一丝口风。这大约也就是张的贤惠和涵养吧。直到1996年，张的侄孙女张邦梅出版了英文著作《小脚与西服——张幼仪与徐志摩的家变》，我们才得以了解许多令人咋舌的婚姻内幕。

书中披露的几个细节让我记忆深刻。

一是徐志摩第一次看到张幼仪的照片，就拉下嘴角，鄙夷道：真是乡下土包子。婚后，徐志摩也没再正眼看过妻子。

二是1920年冬，张幼仪出国与诗人团聚。在由巴黎飞往伦敦的飞机上，张幼仪因晕机呕吐，徐志摩把头撇过去说：“你真是乡下土包子！”话才说完没多久，他也吐了，张幼仪也不甘示弱，轻声脱口说：“我看你也是个乡下土包子。”

三是波士顿的对话。张幼仪怀孕，此时徐志摩正在疯追林徽因，无暇顾及，一听便说：“把孩子打掉。”　那年月打胎是危险的，张说：“我听说有人因为打胎死掉的。”　徐冷冰冰地说：“还有人因为坐火车死掉的呢，难道你看到人家不坐火车了吗？”

第四个细节就是婚变。诗人带一女留学生来家吃饭，事后诗人问张对客人的印象，张说：“人看起来很好，可惜小脚与西服不搭配。”诗人立即愤懑起来，尖叫道：“我知道，所以我才要离婚。”其实张幼仪是天足，诗人的喊叫无非是告诉张幼仪：我就是西服，你就是小脚，我们之间是两个世界两种文化，按当今时髦的话来阐述，即“没有共同语言”。张幼仪不愿意接受离婚的要求，诗人就一走了之，将张撇在波士顿。直到临产，也不回返。后来在哥哥的帮助下，于柏林产下孩子。诗人知道张的去向，却不理睬，办理离婚手续时才赶到张幼仪身边。

几个细节不能书尽张幼仪的痛苦，却足以刻画出徐志摩的冷酷与丑恶的嘴脸。其言行，莫说一位学识渊博情感丰富的诗人，就是野老鄙夫也难以企及。

再看张幼仪。产后，张幼仪很快从悲痛中振作起来，入裴斯塔洛齐学院，专攻幼儿教育。回国后办云裳公司，主政上海女子储蓄银行，均大获成功，终于从小脚的阴影里走出，成为一个“穿西服”的、引人瞩目的新女性。更难能可贵的是，她回国后仍照样服侍徐志摩的双亲（认作寄女），精心抚育她和徐志摩的儿子。台湾版的《徐志摩全集》也是在她的策划下编纂的，为的是让后人知道徐志摩的著作。我看，在张幼仪的照耀下，徐志摩才是一个十足的猥琐可怜的小脚。

再听听张幼仪的内心表白吧：“你总是问我，我爱不爱徐志摩。你晓得，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我对这问题很迷惑，因为每个人总是告诉我，我为徐志摩做了这么多事，我一定是爱他的。可是，我没办法说什么叫爱，我这辈子从没跟什么人说过“我爱你”。如果照顾徐志摩和他家人叫做爱的话，那我大概是爱他吧。在他一生当中遇到的几个女人里面，说不定我最爱他。”

朴素的话语，却让我们流泪。

翻开陈年往事，我们只叹人心不古，尤其是文人，文人里面尤其是诗人。俄罗斯的普希金也好，当代中国的郭沫若也好，都是处处留情却对家无情。再读徐志摩的诗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突然发觉是那么的假惺惺，让人呕吐。诗人是轻轻地走了，而且是坐着云彩走的，可他带走的是一个女人的青春和幸福。

也许，爱情本身没有对和错，但爱过了，就一定会有快乐与伤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