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雪已过，大雪将临。夜里刮了一宿西北风，早晨起来，气温骤然下降了六、七度。冷空气的到来似乎明确的告诉人们，冬天已经来了。

随着冬天的来临，周围的一切都很快改变了。首先是小区里的草坪和树木，很快就改变了颜色。原来满目绿茵的大块草坪，早已由绿变黄，一片干枯了。路边一行行柳树、槐树、杨树以及泡桐、法桐等深绿色茂密的叶子，随着颜色的改变，一片片恋恋不舍地从树上飘落到树下，没几天时间就全都掉光了。

走出城区，城外的郊野上更显出北方冬天的冷清、空旷、孤寂和肃杀。地里的庄稼早已收拾干净，只剩下大片黄色或黑色的土地。路边的树木叶子早已落光，只留下一树光秃秃的枝条在寒冷的空气中瑟瑟抖动。远处的山没有了夏秋时的那层绿毡覆盖，裸露出一块块青灰色的石头或一片片土黄色的山地，显得斑斑驳驳，毫无生气。这一切，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人们，冬天真正来了。

（二）

我对于冬天，从小就有一种畏惧、厌烦、恼恨而又无奈的反感。这倒不是因为我从小身体瘦弱，有点儿怕冷。而主要是因为我从小经受过冬天带来的种种烦恼和困难，直到今天，我仍然十分讨厌冬日生活中发生的种种恼人问题。

我的童年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度过的。那个年代人们的生活还处在十分困难的境况。尤其是每到冬天，人们的穿衣、取暖、出行都要比其他季节困难的多。为了御寒，人们毫不讲究衣服的色彩、样式，大多是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显得分外臃肿笨拙。煤炭虽然并不很贵，但收入的菲薄使得人们并不敢随意多烧，而是以做饭为主烧煤，顺带烧炕取暖。住房那时也很简陋，大多是解放前的老房子，新房很少。老房子的保暖性很差，到处漏风。一到冬天，凛冽的西北风象一头恶狼，怪叫着到处乱窜，顺着窗子、门缝拼命地向屋里钻。夜里因为温度低，人们常常会在睡梦中冻醒。为了暖和一点儿，人们总是把家里能盖的东西都拿出来盖在身上，象人们取乐时说的那样：车把式盖鞭稍，多一层是一层。那时候城里没有自来水，家家户户都是到辘轳井里去担水，放在缸里用。一到冬天，井台上布满薄冰，稍不留神，就会连人带桶摔倒在地上。十冬腊月里，家里的水缸虽然裹着稻草或棉絮，仍然顶不住天气的极寒。一夜过后，缸里的水冻得只剩下中间一个洞。有时夜里忘记将水瓢拿出来放在缸外，就会连水瓢也冻在冰层里。第二天早上只好用饭勺或饭碗从水缸中间没有冻透的小洞里舀水。记得有一年腊月，天气极寒，我家那不大的水缸几乎从上到下全都冻透了，母亲早晨起来没水做饭，只好用斧子从缸里砍冰，放在锅里化成水。我趁母亲化冰做饭，拿过斧子去缸里砍冰，一个不留神，斧子砍在了缸壁上，把水缸砍了一条大裂纹，被母亲狠狠地打了几巴掌。

冬天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种种困难，自然使人们的心情也象冬天一样，温暖乐和的日子不多，烦恼不快的时候不少。而对于孩子们来说，冬日里的生活更是枯燥乏味了。我们不但失去了夏日里到河边游水，钓鱼，到树林里捉知了，到农田里抓鸟、逮蝈蝈的乐趣，就连在胡同里、大街上结伴玩耍的内容也单调了许多。因为天寒地冻，即使是在天气稍微暖和一些的时候，也只能在胡同里玩玩推铁环，甩皮猴，捣腿跤一类的游戏，为的是活动身子取暖取乐。一到冰雪天儿，我们连走路都要小心吃力，哪里还敢肆意地追跑耍闹呢？只有下雪后的当天，我们在一起扫雪，滚雪球，堆雪人，打雪仗的时候，才略微感受到冬天给我们带来的一点儿快乐。而到了第二天，夜里的西北风早把地面上的雪冻的梆硬，我们玩耍的心情早就消失的干干净净了。

那时的冬天里，我们不仅在家中感到枯燥乏味，就是在学校里也有很多不快。因为天气冷，衣服薄，上学路上，我们总是把手揣在袖子里瑟缩着走路。尤其是脚底下，一双棉鞋要穿两三年，第一年还可以，第二年穿上，脚里总是冰凉冰凉的。加上我们穿鞋费，有的早已露出了窟窿，脚趾常常冻得通红。到了学校，教室里照样不暖和。四五十人的大教室里，只有一个土坯垒成的炉子，炉子跟前放着一堆煤。上课前，由值日的同学把炉火捅旺，然后压上一层煤，免得中间添煤漏灰影响老师讲课同学听课。一节课上完，下课的时候，值日生马上把炉子捅旺，让教室里增加一些热气。为了取暖，课间十分钟里，我们除了上厕所以外，大多时间是围着炉子烤手，暖和身子。有时值日的同学没看好炉子，教室里温度低，我们上课记笔记或写作业时，手被冻得佝偻着，连铅笔都拿不好，只好一边写，一边用嘴呵气暖手，勉强把作业写完。

那时候，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我们总是盼着冬天快点儿过去，好让天气快点儿暖和起来，让冬天这难熬的日子以及它带来的种种麻烦快点儿离开我们。

（三）

斗转星移，岁月流逝。伴随着历史前进的步伐，我们终于走进了奔向小康的新时代。而今，随着经济的发展，科技的进步，我们的国家日益繁荣昌盛，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好。人们的温饱问题早已解决，精神生活也日益丰富。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人们的衣食住行基本无忧，天气的冷暖已不再是使人发愁犯难的事情了。如今当冬天到来的时候，人们身上的衣着早已不是过去那些大棉袄厚棉裤棉帽子棉手套一身灰黑了，轻薄合身、五颜六色的羊绒外套、兽皮大衣、羽绒服、风雪衣，把姑娘小伙儿们打扮地别有一番风姿。就连那些老头儿、老太太们，一个个也都是头戴羊绒小帽，身穿红红绿绿的羽绒服，精神矍铄，身姿轻盈地走在街上，显出一副对冬日严寒毫不在乎的神态。回到家里，日夜充足的暖气使得屋子里总是温暖如春，窗台上的鲜花开得如同夏天一样红火，使人丝毫感觉不出冬天的清冷和严寒。夜晚，走在流光溢彩、霓虹闪烁的大街上，你会看到沿街店铺里灯火通明，各种商品摆满货架，琳琅满目，推门进去，都是满屋子里热烘烘、暖融融的。你再看看那沿街的大小餐馆、酒楼里，有多少人在那里围着桌子上的火锅，吃着热气腾腾的涮羊肉，享受着冬天里独有的口福和惬意。遇到下雪的日子，出门望去，漫天皆白，梨花飞舞，天地间笼罩着一种轻纱薄雾似的氤氲之气，使人感到一种难得的和谐安详和轻松惬意。如果恰逢休闲，邀上几个好友，或是带上家人孩子，到郊外踏雪游玩，欣赏雪景，更会使人忘记工作和生活中的所有烦恼和不快。这一切，真叫人对冬天说不出有什么不好了。

（四）

然而，我对冬天却仍是难以产生喜欢、眷恋的好感，而是总有一种不爱、厌烦而又无奈的感觉。因为，我对冬天给人们带来的烦恼和不便甚至是危害，记忆和感触的似乎太多太深了。不用说过去困难年代里冬日生活留下的黑色记忆，也不用说那年冬末南方罕见的冰雪灾害，给我们带来的巨大伤痛，更不用说各地每年入冬后频频发生的重特大交通事故，令我们不愿回想那惨痛惊人的悲剧场景，就是在我们这个北方小城里，每年因为冬季严寒制造的种种祸事，就令我们对冬天的恶作剧产生了难以言说的厌烦和怨恨。

记得那是前年的腊月，接连几天的强冷气流袭击了我们这个小城，外面的空气冷的似乎连天上的飞鸟都要掉下来。人们出门上街不得不把自己全身上下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恨不得只剩下一双眼睛路在外面。没有非出外办理不可的事情，人们尽量躲在屋子里办公、学习、生活。大街小巷里真的形成了“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景象。但这只不过是让人感到有些不便罢了，对人们的工作学习生活还没有什么大的影响。而小城里刚刚投入巨资精心栽植的沿街绿化带，行道树、公园广场上的模纹、花灌木、绿篱以及幼树，尽管早就蒙上了防寒罩，但仍抵御不住零下十七、八度的超常年严寒袭击，被毁损了多一大半，令人们唏嘘不已。而在去年的年关临近之夜，因为夜里气温急剧下降，竟有好几处输水管道阀门被冻裂，喷泄出的自来水使几条街道覆盖了厚厚的一层冰，导致断交一天多。今年入冬以来，天气陛下脾气似乎好了一点儿，没有无故发威。但也有几天格外寒冷，早晨起来，大街路面上，公园广场的地坪上，甚至连公共厕所里的地面上，都结了薄薄的一层冰。结果，一个早上就有十几个老人因为上街买早点，去公园广场晨练，甚至因为去厕所方便，被摔得鼻青脸肿，有的还造成了骨折。前些日子，听说县里有个大棚菜专业村，因为夜里突然刮起了大风，盖棚的草帘被刮走许多，紧接着气温急剧下降，上百亩大棚蔬菜一夜被毁，种植户损失惨重，欲哭无泪。那一刻，人们无不感受到，都是冬天惹的祸！人们无不从心底里咀咒着可恨的寒流和可恶的冬天，真恨不得一夜之间，让冬天滚回到南极去！

（五）

我之所以对冬天总有一种不爱、厌烦和无奈的感情，还因为我曾亲眼见到那些目前还处在生活贫困状态的人们，在冬天里承受着比其他季节中更加难以承受的磨难，使我心中隐隐作痛，久久难以忘怀。

那是前两年秋末冬初的时候，县里开展部门对口“扶贫济困”活动。我所在的部门分包了一个镇的十户贫困家庭，我负责主抓这项工作。当我带着有关人员在镇干部领路下深入到各户了解情况时，我被这些贫困户家里的状况惊呆了。这十户中，有的是夫妻双方都有残疾，根本没有收入来源，只靠种那几亩承包地解决一家四口的吃饭问题；有的是夫妻一方身患重病，为了治病，背负着沉重的债务；有的是父子二人都是独身，老的老，小的小，基本没有劳动力，这些家庭常年困难，除了勉强维持吃饭外，其他都是靠村里和镇里每年救济过活。据镇里的干部介绍，他们的生活中，最为难过的就是冬天了。天寒地冻，这些户没钱买煤，只靠烧点儿柴草做饭取暖，白天黑夜屋里屋外一个温度。大人还能凑合，孩子就遭罪了。有的孩子放了学也不愿回家，因为学校比家里暖和。那两户有残疾人的家里，一到冬天更是难过，出来进去都不方便，碰上冰雪天儿，到院子里抱个柴火都跌脚爬脚的。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村里想帮他们，但村委会也困难，没那个能力。镇里也只能逢年过节救济他们一点儿钱，让他们买点儿柴米油盐，至于烧的，也只能对付了。我们走进这些家里时，看到的情况和镇干部介绍的完全一样。每一户家里都是冷气逼人，在屋里呆着和在外面没什么区别。只是炕上摸着有点儿热乎劲。看他们穿的衣服，也是各式各样，镇干部告诉我们，都是这几年搞爱心救助活动捐赠的。

那次下去到各户了解情况后，我们一连几天都难以摆脱那种沉重压抑的心情。后来，经过班子研究，我们给他们每户送去了一吨煤。春节前，又给他们送去了过年用的米和面以及每户三百元钱。当我们把煤和米面、现金送到这些人家时，他们感激的几乎都要哭了。他们都几乎一致地说到县里这次扶贫济困活动抓的太是时候了，我们送来的煤可解了他们的大难了。并说只要熬过这个冬天，开春后就好熬了。好像他们过了冬天就会摆脱贫困似的。

事情过去很久以后，我仍然常常想起那些贫困户的情况，想起他们说的熬过冬天就好办了的话。是啊，象我们这些在城里住着有工资有收入生活富裕的家庭，冬天的寒冷似乎已经不算什么问题了，可是对于那些农村里生活困难的贫困户来说，冬天的寒冷就是摆在他们面前的又一道难题了。唉，这可恶的冬天！这令人不爱、厌烦而又无奈的冬天！什么时候，你能变得和春天、夏天一样温暖舒适让人好过呢？

当然，我也深知，春夏秋冬，四季更替，是大自然的运行规律，是不以人的愿望为转移的。要解决冬天里的诸多困难，消除冬天给人们生活带来的种种不便和麻烦、危害，唯一的途径就是靠我们坚持不懈的努力，发展经济，发展科学，让我们的国家变得更加繁荣昌盛，让我们的乡村变得和城市一样完善富足，让我们所有的贫困家庭尽快摆脱贫困，走向富裕，让我们的社会更加和谐美好，让我们的生活一年四季温暖如春，实现伟人毛泽东在一首词里提出的理想：“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

2008年11月10日-12月5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