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人们是怎样称呼自己的父亲的,我将我的父亲称呼为老伙计,是因为我高兴、我喜欢如此。感觉这样的称呼,更适合父亲的口味。或者说,更方便我和父亲的灵魂,自由地行走、自由地交流。
天晓得,为什么人人都会做梦、人人都爱做梦。活人与死人之间,能够在梦中相见,应当算是灵魂的邂逅和交流了。前几天,我在梦中与逝去的父亲照会一面,略知了父亲前半生的事情。这几天,心血来潮,在年迈的母亲的鼓励下,想起了一些父亲后半生的事情。
母亲说,昨天她又在梦中,与沉睡于地下的父亲相遇了,并告诉了父亲,现实家里发生的一切。
当父亲从母亲口里得知,自己的儿孙在世间个个安好后,他说只要自己的儿孙安好自在,他在天堂的日子,将更加称心如意了。只是希望母亲,不要总是破费钱财,而给自己烧“冥币”(送给死去的人花费的金钱)和纸叠而成的所谓的金银财宝的那些破玩意儿,给家庭增添经济负担。因为这些东西,到了阴间,是不能作为一般等价物流通使用的。也不希望母亲再“泼水饭”(送饭菜给死去的人吃)给他吃了。因为他在天堂里,从来不吃人间送去的“水饭”,只吃比山珍海味还要可口的,形如山中蘑菇一般的天空里的星星等美味佳肴。他认为,“烧冥币”和“泼水饭”,是活人做给活人瞧的事情,是出力不讨好的活计。
于是,他托梦对母亲说,阴阳之间,相通的只有亲情的纽带和心有的“灵犀”。只要亲情相通,只要心有“灵犀”,他在天堂里,过的就是不用花钱的自由自在的神仙的日子。
他说,无论现在和过去,他都很羡慕那些舞文弄墨的人。因为他在人间的日子,从没有上学的机会。虽然于新中国成立后,进了几天的扫盲班,学到了少得可怜的文字,但却不能派上用场。因此,他现在就读于阴间的老年大学,加入了阴间的老年诗书画协会,希望把自己在人间失去的美好东西夺回来。并说,他至今已能使用,如小蝌蚪一般自由游动的文字,自由地和自己的儿孙,进行情感交流了。所以,他也希望自己的儿孙,个个学业有成,茁壮成长。如果家人能够撕下一片一片白云,不时书写上一些亲情的文字寄情于他。那么,他在天堂里,就更加感到快慰了。
因此,按照老伙计的吩咐,我也只好听话地、自由地,惟命是从地向父亲这个老伙计,如此汇报自己的心得体会了。
家乡解放初期,我的老伙计,被群众推选,当上了生产队的队长。据说,他还是群众公认的烘烤烟叶和“夯筑”土墙的技术能手与能工巧匠。因为在百废待兴的日子里,群众不喜欢牛皮吹得满天飞,不喜欢“用石头打天”等于事无补的事情。就喜欢像父亲一样,言语不多,而又勤劳朴实、讲求实在的人。也是在这一时期,我的老伙计和我的母亲,于五四、五五年和五七、五八年,先后产下了我的二哥和我的五姐。可惜了,我那年幼的哥哥姐姐们,在母亲给大跃进的伙食团煮饭的时候,因不能私下给自己的儿女们,悄悄喝上一碗米汤,捏一个饭团,而被饿得饥肠咕噜、泪流满面。可惜了我的五姐,在父亲参加完大跃进大炼钢铁以后,因寻不到吃的东西和拿不出钱来,而使年仅三岁的五姐,被活活饿死和病死。听说当时,一是为了战争赔款,二是受到了三年自然灾害。也是在这一时期,我的老伙计,曾两次被请去做了工厂和林业局的工人,却又担心远离家乡,微薄的薪水养活不了自己的家人,而在回家养病后,再没有返回原工作单位。因为当时,他并不知道,一般工人的日子会比一般农民好过。也不知道,将来还会有退休而安享晚年的好时光。
下放(解散)伙食团和推行“三字一包,四大自由”后,母亲的身体,开始有了青春的活力。我的老伙计,又开始做起春梦了。据说,梦见了自己,过上了一个幸福安康的日子,梦见了滚滚的浪涛之中,一条小龙正在翻江倒海。于是,断言我的母亲,将顺当地产下一个男孩。于是,在母亲四十岁、父亲四十六岁之时,在一个属龙的年份,在一个荷花盛开的季节,在新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的日子里,我唱着生命的战歌,降临了人世。这时,我的老伙计和我的母亲,又开始担心,我这个死活的姊妹全算在一起,而排行老六的人,会因最后一个来到人世和生活的艰难,而成为一个被人嘲笑的“僵巴佬”(方言,生长缓慢而又长不大、长不结实的人)。
但不知什么原因,在我出生以后,我对我三岁以前的生活场景,像一个暂时失意的人一样,没有丝毫记忆。感觉开始恢复记忆,是在三岁时奶奶仙逝的时候。也仅仅记得,一家人围着奶奶的遗体、围着装有奶奶的棺材,“嚎丧”(因失去亲人嚎淘大哭)和“绕棺”(围着棺材绕圈、舞蹈和行注目礼)的大概。
这以后,随着记忆力的增强,也记住了身边的许多人和事。但却是,父亲给我的记忆最深、情感也最深。因为在这以后,哥哥姐姐工作的工作,读书的读书。除了死去的五姐,即便最小的哥哥,也大我十岁。他(她)们没有带我玩乐的时间,也不喜欢和我一起舞蹈。因为他(她)们志趣和爱好,与我毫不相干。所以,我和他(她)们,相处的日子少之又少。所以,除了和小伙伴一起,举着小旗子,到街上参加群众游行,听锣鼓和鞭炮燃放的声音,除了到群众集会现场,观看现代京剧——革命“样榜戏”,或者是批斗地、富、反、坏、右等五类分子和九种人外,我就经常屁颠、屁颠地,与我的老伙计结伴而行了。
有时也会出现,因父亲有要事要办,自己拼命追随,而被恼火的父亲,用土团子袭击的时候。每逢这种情况,虽然我也胆颤心惊,虽然我也知道,我的老伙计是在吓唬自己,但我还是要泪流满面地执着地追随。这时,我的老伙计,便会把我拉到身边,用衣袖给我擦拭未干的眼泪,并从他那打满补丁的上衣的口袋里,艰难地掏出,用龟裂的小楷书纸,所包裹着的一小团红糖,赠送给我,作为补偿的甜头。有时也会在一家人,坐在正堂屋里,闲话桑麻的时候,悄悄把我叫进房里(卧室内),而将自己舍不得吃的一块又香又甜的“团结糖”,悄悄地塞到我的手里。这时,父亲神秘的举动,往往会引起哥哥姐姐们的怀疑,而把父亲说成是,对小老儿子的纵容和包庇。让有心偏袒的父亲,不得不把这块团结糖拿出来,让大家一起分享,让大家一起品尝。
这以后,我的老伙计说,他和母亲都是“睁眼瞎”(不能识文断字的人),都是“出憨力气”(做苦力)的人。虽然一人一天做不得十分公分,一年苦苦累累,不但不能从生产队上分到红,有时还会出现超支的情况。但还是要供我读书,还是要让我学会看看《工分本》,以免在让人记工分时,不致上当受骗。因此,在我六岁多时,在我第一天上学的时候,我的老伙计,像给小女孩梳妆打扮一样,精心给我洗脸,给我梳头,并亲自将我送入学堂。当然,这也引来了小同学笑话,说我像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自从上了学堂,我开始渐渐明白了,读书是一件很苦的差事。虽然教师讲课无精打采、很不正规,虽然我上学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我还是渐渐懂得了,读毛主[xi]的书,听毛主[xi]的话,照毛主[xi]的指示办事,做毛主[xi]的好孩子等做人的道理。但我还是不能明辨是非,而让大人们牵着鼻子走。大人说东就东,大人说西则西,大人说“封、资、修”,就是“封、资、修”,大人让“批林批孔”,就“批林批孔”,大人让打倒谁,就打倒谁。所以,我就在这样的历史环境里,读书读到了上初中的时候。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我和我的老伙伴,除了经历了“文化大革命”,还经历了两次“农业大寨”呢!
第一次农业学大寨时,感觉自己只有五、六岁或六、七岁。父亲被别人叫去“农学大寨”,我也跟着父亲去学大寨了。原来,所谓的“农业学大寨”,就是到一个乱坟岗上开荒种地去。虽然父亲,曾经在老家“蒿枝地”,掩埋过烈士的遗体,虽然父亲知道,在乱坟岗上,没有掩埋着烈士的遗体,掩埋的只是平民百姓。但父亲却认为,挖人家的祖坟,是一件违背天地良心的事。就是这样的事情,不去还不行。虽然谁也没有强迫我去,但我还是认为,这是一件有趣的事儿,非去不可。
我去了之后,眼看着学大寨的人们,正在热火朝天地将乱坟岗上,那一座一座的坟墓挖开后,移为成了平地。从坟墓中,抱出了一具一具的骷髅、一颗一颗的死人头颅和一些死人的衣物以及随葬的物品。有胆大的小朋友,用棍子穿着死人的头颅张扬地示众;有胆大的男子汉,将死人的头发辫子,悄悄地缠到了,正在干活的一位妇女的脖子上;有人将坟墓中挖到的金银玉器和手饰,交给他人统一保管后,杳无音讯……所以,从此时始,虽然我不再惧怕死人了,但却不能找到,如何面对死人的答案。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我发现我的老伙计,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能挑上一百五、六十斤(市斤)东西,走上几公里的山路,而从这个曾经的乱坟岗,回到自己的家里。也从此时起,我的父亲,被生产队照顾到这个乱坟岗上,保卫着这块用于种植玉米和红薯的红土地。这也为我的老伙计,给埋葬于这块红土上的死者,安抚灵魂提供了机会。
于是,我的老伙计,便为了这块红土地,便为了这块红土上的国家财产,便为了这块红土地上死者的灵魂,而天天早出晚归。所以,一旦我有多余的时间和机会,我便到这块红土地上,寻找我的老伙计。因为我深深地感到,在这块红土地里,蕴藏着我童年的梦想和希望。
在没书可读的日子里,要么,我会和我的老伙计一起,前往这块,共同向往的红土地。要么,我就独自一人,到这块红土地上,寻找我的老伙计。当我和老伙计,踏在这块红土地上后,我的老伙计便会,想方设法地为我提供快乐、幸福和美丽。脸面脏了,便用山间的清泉给我洗脸。口渴了,便捧上一捧山泉给我洗胃。老“肠”家和老“肚”家打架了,要么,爬到桃树上,扯下一把“毛屎桃”(当地的一种形状很小而又味道很苦的桃子),用刀去皮后,一个一个地送到我的嘴里;要么,到曾经种过红薯的闲荒的红薯地里,看是否有遗漏红薯发芽生根。如果看到有长出的红薯芽,则用锄头将红土里的红薯刨出,再拿到清水里洗净后,让我充饥。或者,干脆将刚从土里刨出的红薯,放到自己的衣袖上擦净后,递到我的手里。累了,我就和父亲一起,坐在窝棚里乘凉和避雨。休息够了,又和父亲一起走出窝棚,到外四处行走,查看有无红薯和玉米被盗的情况。如果在外突遇大雨从天而降,不能及时返回窝棚,我便和父亲一起,躲到没有被挖过的坟墓的大墓碑檐下避雨,等待大雨停歇。反正我就是这样,天长日久地尾随着父亲,悠哉、乐哉地巡回在这块,如父亲的命根子一般的红土地上。
在有书可读的日子里,我也会于周末或平时中午放学以后,以到父亲所在地的附近山上砍柴的名义,去那块红土地里,寻找我的父亲。这时,我的父亲,要么把我领到附近山上,帮我把木柴砍好,让我自己担着柴回家;要么,在我自己砍好柴以后,让我等他下班,帮我一起挑着木柴往家赶。就在这样的日里,父亲也还经常收获一些山珍和野味呢!这时,我便会把父亲收获的野鸡、野兔等野味,拴到扁担的两端,与柴禾一起,独自一人挑着,招摇示众地、风风光光地回家。
所以,如果有人问我,一生之中,吃得最多的是哪些美味?我会毫不夸张地回答:野鸡、野兔、“鸡棕”(一种山菌,味道鲜甜,可以生食、煮食和油炸入食)和山蕨菜(因形似龙爪,当地也称龙爪菜)。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在我的老伙计,所看守的玉米地附近,经常有成群结对的野鸡飞起。所以,我的老伙计,就能经常用扣子下到野鸡。当然,也有下到野兔的时候。因为我的老伙计,经常出没在这块红土地里,对这块红土地中,哪里有“鸡棕”窝,哪里有“山菌”窝的情况,相当熟悉。而且,还能较为准确地预测到,哪一窝“鸡棕”、哪一窝“山菌”长出的日子。所以,我根本不用,为吃不到“鸡棕”发愁。当然,有时父亲也会,烧着一窝蜂子回家,有时也会背着一大包,山蕨菜和野生猪食叶回来。即便养上一头猪,杀了还要交售给国家一半,自己也心甘情愿。
到了我能用手推车,推木柴的时候。我也会按照老伙计的吩咐,推着手推车,到老伙计所坚守的那块红土地上,把过去开荒种地时,所遗弃的树桩和制作精美的坟碑石,拉回自己的家里,用于生火煮饭和建盖猪圈、花池等。也让我体会了一下,“我为亲人熬鸡汤”,“向前水秀山明,座下龙盘虎踞。”的快感和惬意。
第二次农业学大寨时,我已经是能挣几分“公分”(根据劳动成绩打分,以作为年终分配的依据)的人了,还亲自参加了农业学大寨,还唱过了“学大寨,赶大寨,村村户户动起来……”的歌儿。只记得当时,我是和生产队的社员一起,到离家十多公里的地方,砍了一片树林,再翻起了一块土地,然后种上了红薯和玉米。只记得家乡五桂山的每一座山的山腰上,用石灰挥洒着“农—业—学—大—寨”五个刚劲有力的大字。只记得,去“昔阳”县参观学习回来的人,私下议论过:“学什么大寨?还与荒山要粮呢!老子们随便在红土里踩几下,种出的粮食也比他们的好!”等话语。
第二次农业学大寨后不久,文革便结束其历史使命了。我的家里,也在一个水库下,有了几小块属于自己的自留地。我除了开始学习a、b、c,除了开始接受十年制全国统编教材外,就是和我的老伙计一起,到水库下“挖菜地”和“浇菜水”去了。此时,我也可以像少林和尚提水一样,一手提着四十多市斤的桶装水,而给我的小白菜浇水了。可是,这样的日子,过了不到两三年,我家种的那些小菜,便被割去了“资本主义的尾巴”。眼看着半成熟的辣椒和蔬菜,让人砍得“尸横遍地”,实在令我和老伙计心痛不已。
这后来,天空中响起了春雷,大地上刮起了春风,报纸上也刊登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文章,市场开始有了松动的迹象。我的老伙计和我的母亲,便拿出自家的祖传秘方,使出了看家的本领,尝试着重操“泡豆芽菜和做豆腐卖”的旧业了。家庭经济,从此渐渐有了改观,我也深深懂得了“读书应试是正道”的道理。于是,我家的院子里,便有了父母担水而给豆芽菜反复换水的影子;我家的厨房里,也有了父母推石磨和用“酸浆”(卤水)以及石膏水点豆腐的身影;我家的“土掌房”的房顶上,也有了一个人,手捧《活字印刷术》,不断地自由地移动着。当然,我也会在读书应试的间隙,时不时地前去给父母帮忙。并于帮忙之中,渐渐领悟出:任何事物,都像“卤水点豆腐一样,是一物降一物”;任何东西,都要像不断给豆芽菜换水一样,才能不断地“长长长长长长长长”。
有耕耘,必然会有收获。几年之后,我便被人测量了身高,称好了体重,送到了一个叫做“警坛”的日子里,收获美丽去了。并就此成了公家人,而走向了不归。这时的大姐、二姐和二哥,则早已有了自己的人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并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奋斗了许多年。即便是生活在农村的大哥,虽然重走了父亲“赶小街”时的长征路,经常去那个曾经留下父亲许多足迹的,过去的沙滩上的街子,现今的“戛洒”镇做生意,但却是开着自家的私家车去的。所以,我的老伙计,没有必要为我的哥哥姐姐的生活担心,更没有必要,为我这个小老儿子,是否会成为“僵巴佬”而发愁了。他想不到,我也想不到,我这个吃死者灵魂所化的“毛屎桃”、“卯红薯”(挖过之后而遗漏在红薯地里的红薯)、“山鸡棕”、“山蕨菜”、玉米饭、野鸡肉长大的人,我这个吃父母汗水浇灌出的豆芽菜和臭豆腐、水豆腐、新鲜豆腐长大的人,还能成为一个一家之中最为子弟的人,成为一个除暴安良、追求和体现社会公平与正义的人。
在公务活动的日子里,我也学会了喝酒和抽烟。用母亲的话说就是:“我最瞧不得,你家父子两个,你敬(敬酒)过来,我敬过去,你看(敬烟)过来,我看过去的样子。”可惜了,我的老伙计,一生辛劳,这样的好日子,仅仅过了十来年,就感到力不从心了。
在我成家不久,在他的孙子,也就是我的儿子出生以后,言语中总是流露出,想到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从新走走的意思,总是在我的身旁,不断重复着“今年是我的本命年,如果今年能够挺过去,我将再活上十二个甲子!”等话语。我也不厌其烦地向他解释:“有机会,我是一定会带你去的。你的身体这么好,活到一百岁没有问题!”只是我这样说了就过去了,并没有把父亲的话当作一回事。只是我那刚出生不久而不争气的儿子,在我的老伙计将他轻轻抱起以后,总是看着他 “嚎淘大哭”,让我和父亲都增添了心病。因为家乡有一种不成文的解释:如果有出生不久的婴儿,总是看着抱着他(她)的老人啼哭,预示着这个老人将不久于人世。我想,我的老伙计对此,肯定是心知肚明的。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向老伙计不断敷衍道:“没事的,没事的,那些都是骗人的鬼话!”虽然这样说,但还是能看到,父亲的心理在隐隐作痛的影子。
天公也是不凑巧的,恰在这样的时候,我被安排到一个“燕子过路要掉毛”的乡镇锻炼身体去了。不久,便传来老伙计病重的消息。待我丢下工作,回家守候他几天,感觉他的身体突然好了起来,而返回耕作之地后,又传来了他逝去的消息。我也只好于匆忙之中,回家为老伙计奔丧去。这时,我才意识到,父亲病情的好转,原来是回光反照的现象。这时,我才知道,我的老伙计虽然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心脏的跳动,但还用眼睛看着周围的世界。于是,我用手轻轻一抹,我的老伙计,就静静地闭上了双眼。
这时,家里人都慌了起来,忙着请风水先生,为我的老伙计选择新居住址。我说:“不用瞎操心了,我知道老伙计的心思。”“我们怎么不知道呢?”家人问道。我也不多作解释:“我带你们去看好了。其实,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我的老伙计,就专门把我带到山上,而将他死后的具体家庭住址,指点给我了。”
在我说明之后,家人领悟了过来:“死者为大,只能尊从老人的意思。”于是,我便带着家人和负责“安埋”(有入土为安之意)父亲遗体的人,上山看坟地去了。一路上,家人发起牢骚:“父亲也是,老高神天(方言,很高、很高之意)的,跑来这里干什么?”我说:“这是父亲,亲自看过风水的。父亲说,站得高,看得远。祖坟在得高,子孙儿女更加繁荣昌盛。”走着、走着,在我们刚翻过一个土坎,而停歇下来之时,我用手指着前面五、六左右的地方说道:“喏,那就是父亲的家园了!”话音未落,就有一条很大的像小黄牛一般模样的山麂子,从我手指的草从中窜了出来。我前去追赶,追了十多米,它就窜入树林里,而让我未能追上。这时,我突然意识到:“这正是老伙计托生而变成了麂子,这正是老父亲游走的灵魂所在。”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死的不去,活的不来;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便是事物发展的内部规律。只是,时至今日,我还为未能于老伙计生前,带着他到他曾经生活过的土地上走上一趟,而深表遗憾。我想,迟早有一天,我一定会携带着他的灵魂,到他曾经生活过地方,潇洒走一回,而弥补我的过失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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