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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晶阁小学是个地道的贵族学校,只是那些富贾巨商子弟才读得起这样的学校。
就像这里的学生一样,在这里授课的教师同样有着高贵的血统。当然,这高贵的教师专属于那些从国外聘请的钢琴、小提琴教授,还有一些名声卓越的外籍教育界专家。其他授课教师自然没有此等的尊贵了,他们仅能传道授业而已。
因为这里从不缺少授课教师,缺少的是尊贵的身份。学生们也很少谈论自己父母有多少位数的年收入,不绝于耳的是父母如之何的尊贵,如之何的显赫。他们从来不探讨劳斯莱斯的价格,更看重的是劳斯莱斯的尊崇。他们从来不畏惧轩尼诗、人头马的价格,而是陶醉于它们的历史。就像法国香水,他们皮肤从不沾染这种诱惑的气息,可他们知道每种香水的高雅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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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苏是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孩。漂亮,智慧,华贵,优雅,学校里她是同学们众星捧月的追捧。都知道她有个优秀的母亲——美锦女士是新加坡籍华人,是著名的设计师。她的名气足以影响到马来西亚和日本,名下有多个服装厂。
不过,这样的荣宠在这个暑假将发生更变。
如往常一样,苏苏背着那个足以彰显其显贵的挎包回到家。,今天父女间的谈话变得静如止水。父亲冲她笑一笑,告诉她说他同母亲离婚了,今天上午办妥了所有手续。
苏苏先是波澜不惊,她无法从父亲的话中听出离婚是件多么重大的事情。之后稍微愣了一会,像是一段插曲,缓缓而节奏。很快就平淡了,她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倒在沙发上转动她那圆圆的大眼睛,在思索着什么。
父亲安心了,他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他比美锦更加疼爱苏苏,他担心年幼的苏苏一时接受不了这个打击。怎么会呢?他觉得自己想多了。苏苏两岁时美锦就去了新加坡,之后回来几次,累积起来也不足一个月时间。“母亲”这个词汇在苏苏眼中也就是个象征意味的形象而已;“女儿”这个词汇在美锦那里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惦念摆了。
如果苏苏知道美锦不是她的亲生母亲,那么这次离婚风波绝不会冲击到她。
“苏苏!你猜今天谁来了。”父亲高兴地说。
苏苏一怔,做了起来。她非常的聪明而且有灵性,从父亲的语气中她感到一丝不安,嗅到一股不同常态的味道。
果然如她担心那样,父亲送给她三分喜、七分惊。客厅里走出来的竟是自己的班主任老师茹菊,苏苏面露难色,显得局促、惭愧。她迅速的给老师倒了一杯咖啡,来遮掩刚才面部的尴尬。
学校里苏苏最喜欢茹菊,茹菊老师也最疼爱苏苏。她乖巧听话,没有贵族子弟的傲气。可今天不一样,苏苏不愿意外人知道家里发生的事情,会让她难堪。
父亲说;“你喜欢茹菊老师吗?今后茹菊会像妈妈一样照顾你”
“什么?妈妈!”苏苏打个战栗。她聪明的很,自然听得懂言外之意。他沉默了片刻,不,那不是沉默,是严肃的抗议,是反对。多年来养成的淑女风度教导她用“冷战”来维持自己的权力。她喜欢茹菊老师,这喜欢不等同于接受她做母亲啊。
父亲和茹菊理解她的心情,不能强迫她瞬间接受巨大的变故。
父亲依旧很自信,她确信女儿定能接纳茹菊。要知道,同苏苏最亲近的是茹菊,而不是那个所谓的母亲美锦。她同美锦呆在一起的时间不足一个月,而且美锦确实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她排斥茹菊是因为有心里上的惯性,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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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暑假后的第一个家长会。
平日里都是苏苏的父亲前来。大家都知道苏苏有个了不起的母亲,却没能一睹此人庐山真面目。就连苏苏最好的朋友也没有见过美锦女士的真面目。
茹菊在招待纷纷而来的家长。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士走了进来,许是气度非凡吧,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此人。她大大方方地走到苏苏的位置上做好,有一种君临天下的霸气。
“这是美锦女士吗!”总人在窃窃私语。
可当苏苏走了进来,轻柔的偎依在那女士腋下时,所有人都停止了议论。甚至有人上前打招呼问好,下面一阵喧哗。
苏苏脸上流露出一丝得意:是乖张还是获胜的张狂。所有人的脸上绽放着敬仰的表情,不自觉地将的目光聚焦在苏苏母女身上。
茹菊老师被冷落了,在这里谁会重视一个普普通通的班主任呢。自然谁也不希望自己的母亲就是那个普普通通的教师。普通自会自降身价,只有高贵才能为自己贴金增彩。
茹菊不得不提一句苏苏,因为她是全班最好的学生。一句话一把刺刀般插在茹菊心口,她不会演戏,要以老师的身份同苏苏的“母亲”交流。
“苏苏很聪慧,不是每个老师都能管教得了。”女士说。
“是啊,苏苏很聪明。很多人都喜欢她。您是苏苏的——”茹菊老师问。
“美锦女士日理万机,怎么有时间参加这种会呢。我仅是美锦女的姐姐,在这里帮助她打理几个服装厂。这不,推掉一个聚会,就来了。”女士撩起额头的几缕发丝,“茹菊老师,苏苏很娇贵啊,不是每个人都能捧得了啊。”
这话的弦外之音很露骨,茹菊不介意女士的任何言语。想甩袖子离开,见苏苏冷静的可怕,脸紧紧地贴在女士的胳膊上。她多么希望苏苏叫自己一声“妈妈”。
茹菊停下脚步,洗耳恭听女士刺耳的数落。她不能当众拆穿任河事情,为了苏苏脆弱的自尊心。
因为她才是苏苏真正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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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天不算冷,不经意间就会飘落几层雪绒。
几瓶红葡萄酒摆在玻璃窗内,每一天都会多上一瓶,还有重叠着的蛋糕,金质纸包裹的巧克力。隔着白茫茫的雪天,很温暖,浪漫。
十二月二十号是美锦的生日。十二月二十一号是茹菊的生日。
这些是苏苏准备了好多天的结果,她没有忘记这个日子。每年如此,今年也不例外。临近二十号时礼物消失了,苏苏邮寄到了新加坡。
茹菊常常来,一切都看在眼中,这个结果她并不意外。心里凉凉的。
如往常一样,二十号时苏苏要在家里给母亲庆贺生日。要好的同学、朋友都会光临,献上自己真挚的祝福。美锦女士远在新加坡,自然不会来。她们几个人在一起畅快地喝酒聊天。
突然,苏苏的父亲同茹菊一道走进来。
“哦,这不是茹菊老师吗,您也来了。”有人个突然一问。
“哦!是我邀请茹菊老师一道为母亲庆贺。”苏苏有点惊慌,不过还是很圆润地应付了。
“这样啊!太好了,茹菊老师,我们一起吹蜡烛吧,为苏苏的母亲美锦女士庆祝生日吧。”一个人大声地说。
言者无心,听者不能平静。茹菊抖去身上的雪花,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她被一个学生拉到蜡烛前,有人嚷着让她切蛋糕。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或许是冷漠,她按照“吩咐”那样吹了蜡烛,切了蛋糕,献上了祝福。
人走席散,留下空洞洞的客厅。
“苏苏,我斟酌了好久。还是决定将一件事情告诉你。”父亲的话很沉重。
苏苏用无声的眼神等待着父亲的下文。
“茹菊老师就是你的亲生母亲”
“你说什么”苏苏稍微诧异了一下。
“苏苏。没结婚前茹菊就怀了我的骨肉。正打算结婚时,曾经的女友美锦竟然找到了我,说要同我和好。我父母见美锦才华横溢,就棒打鸳鸯强迫我另娶了美景。美景允诺抚养我同茹菊的孩子,就是你苏苏。”他的语气很硬,有股澎湃的气度。
苏苏吸一口凉气,仰靠在沙发上。无语。
“苏苏!父亲只想让你知道,我曾经在父母的左右下辜负了茹菊。我不想我的女儿再一次辜负她的母亲。你明白了”
苏苏出奇的镇静,一言不发地踯躅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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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卧室,拿出自己心爱的日记本,翻开,合上,再翻开,再合上。
最终还是落了笔,写道:这个结果意外,却合理。母亲爱我吗?她给了我光环,这就是母爱。我喜欢茹菊,她用温暖陪伴了我好多年。我不知道什么是母爱,也不需要母爱。我不知道什么叫骨肉,也不需要骨肉。我真的喜欢茹菊,超过了喜欢美锦。明天我叫他一声妈妈,对,一定要。
她思量一会,双手狠狠地抓挠头发,用力撕下那页日记,撕个粉碎。扔了一地。
她又提起笔来,重复了方才的话,又一次撕下。粉碎。
一会功夫喝净了几杯咖啡。没有半点睡意,躺在场上辗转反侧。又一次做到写字台前,写道:打不起。真的打不起。习惯可以打破,破除习惯会很痛。您当初为什么不争取自己的东西呢,您为什么那样无私,您为什么放弃您的机会呢!今天要女儿破除习惯将本属于您的东西奉还,这对我不公平。
瞬间,那页纸变成了纸屑。提起笔来再写,再次变成了纸屑。周而复始,最后留下薄薄的日记本,十二月二十号这天是空白。
第二天,苏苏早早来到学校。她警觉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就像有人知道了她的秘密。她希望躲过所有人的目光,郑重其事地说一句:妈妈,生日快乐。
事不遂人愿,总会有几个人比她更早的来到教室。她没有机会表达自己的心愿,环境总会造就无数最好的借口。
她整天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低着头无精打采的打着瞌睡。下午的一件事情激起了她的兴致,也坚信了自己的决定。
一次在香港举办的少年装设计大赛,要在他们学校选几位特约嘉宾。苏苏本不应被选中,她不感兴趣设计,也不会设计。
选中她的理由只又很有说服力。她的母亲是著名的设计师,身为女儿的她也必定潜质非常。她无法让自己高兴,却很冲动,整个人热血沸腾。她跳起来大声高呼:美锦你太伟大了,妈妈,我爱你。
从此,苏苏彻底冷却了对茹菊的好感。她不在乎,用麻木、乖张、放肆来淡化茹菊对自己的温情。她只需要美锦式的母爱,它可以满足虚荣膨胀的欲望。
由于她的作梗,父亲没有同茹菊完婚。她以为这是自己的获胜,这样的胜利让她感受到了灵魂的煎熬。几天后她等来了另外一场婚礼,她无力左右和干涉。美锦同一豪门子弟成婚了。她拨通了美锦的电话,语言生硬,却叫不出“妈妈”这两个字。哪怕是做作的敷衍也重如万山。
苏苏的谨慎和胆怯让美锦大为欢心,她说;“苏苏啊,你要记住,以后决不能称呼我母亲。因为你不是我的女儿,你要明白你的身份。”
美锦女士很善良,出于往日的情分,她决定将苏苏带到国外学习,并履行了对苏苏的承诺。
十多年后,苏苏长大了。
他回国,到了家里,来看望自己的父亲。
父亲哭了,却没有任何言语,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打在苏苏的脸上。
“我不是你父亲,你也没有资格知道茹菊的情况。”
她同茹菊的没有任何联系方式,只有小学时期通讯簿上的那个电子邮件。
她打开了这个十多年来没有用过的邮箱。一封邮件,日期显示的是十年前。一份尘封了十年的邮件,十年后终于被打开了。
邮件:苏苏,妈妈不怪你。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称呼你,抱歉,我还是这样叫了。母爱不是对你的僵固束缚,妈妈永远牵挂你,你去翱翔吧……
苏苏泪流溢出,染在那个薄薄的日记本上,绽放出朵朵花瓣。
她按照来信邮件地址回复了一封邮件:请允许我重新叫您一声妈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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