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人间自有真情在致龄

发表于-2008年12月08日 下午3:45评论-0条

头天,我被聘用为美容公司的送货员。早上,业务主管给了我一张广州市区地图,让我送八件焗油帽到广州百货大楼。自行车捆了八件焗油帽,左边两件,右边两件,货架上四件,车的小巧与货物占用的宽大空间已经很不对称,幸好骑车的技术还可以,人夹在货物中间,有一种耍杂技的感觉。

那时,从芳村到广州市中心,要乘渡轮过珠江。到了码头,推车随拥挤的人群上了渡船。船在江中一边走一边晃荡,我双手把车,双脚呈八字打桩,——不这样,头重脚轻的车就会翻。看着我一头大汗,四周的各种男女,有同情的、有关切的、也有鄙夷的眼光投向我。不大一会儿就到了江对岸,而上码头的时候,必须爬一个陡坡,任我使尽全身力气,弓着腰,曲着膝,身子尽量前倾,头几乎要触到地面,汗水大滴大滴打在水泥地上,就像负重拉车而艰难向上的苦马,也无法把沉重的货物推上去。上了几步,又滑下来,一连几次。正无助时,一个老者,伸出援助之手,两人合力终于把车推了上去。我道了声“非常感谢!”。抬头看时,老人已朝另一个方向走出去了好远。——十几年来,我努力回忆那位尊敬的老者的脸,却怎样也浮现不出来,只记得那穿着泛白中山装的背影。

四月的广州,已经很暖和,大街上有穿夏装的了。我沿着滨江路,蹬车前行,和风迎面吹来,甚是惬意。想自己到广州才三天就找到了工作,隐约有一种安全感。一边蹬车,一边却哼起了歌谣,是《流浪者》的《拉兹之歌》,乐观轻快的曲调正适合此刻的心情。路旁的林荫和花圃如画,擦身而过,江里有繁忙的大小船只上下穿行,汽笛阵阵,江对面巨大的广告牌和高楼,次第展现在我的眼前,一种大都市繁华和喧嚣的气氛,在武陵人的心中,是一种没见过的现代美,一种“洋美。”这一刻,我体会到了靠劳动吃饭的光荣和自豪。只要你能心态平和地融入社会,认识劳动,参加劳动,你就可以拥有自尊和赢得尊重。出门半月来,第一次有如此轻松快意的心情。

凭地图,不一会就找到了百货大楼。货要送到三十八楼,抬头一看,足有四十几层吧,就像在深谷底下仰望高耸的悬崖绝壁,有一种威压。到了电梯口,有几个人已经等在里头了,看样子都是这家公司的员工,车都没来得及寄存,我就一件件提了货物往电梯里扔,扔到最后一件时,一不小心,包装带接头的白铁皮把右手二指第二节深深地划了一道口子,痛极。不容我看,迅速用大拇指压住伤口,电梯一启动,才松开拇指看一眼:深,几乎就到了指骨,由于我压得紧,血还没有渗出来,切开的肌肉还是白色的。不敢多看,马上用力压住伤口,额头的汗如淌水一般。

一只手伸过来,一只女人优雅的手,手上拿着一片邦迪,我不好意思地把手伸过去,她麻利地用邦迪在我二指节上紧紧地捆了一圈。抬起头,我说了声谢谢,电梯里的人原来都看着我,从她们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有关切,有同情,甚至还有悲悯。我看着她们,窘迫地一笑。快到三十八楼了,还是刚才那只优雅的手,从她斜挎的皮包里翻出两片邦迪,递给我。我感激地再次说“非常感谢!”道谢的时候,礼貌地正眼看她:二十几岁,蓝色礼仪服,短发,留海,白皙而端庄的脸上写满了善良,只有一个词能够概括她质朴的青春美:圣洁!

十六年过去了,整个的救助过程,少女虽不曾说一句话,而她那双柔弱的手为我扎伤口的麻利动作,体贴而有力的一缠一捏,以及那一连串的同情和关切的眼神,却永远烙印在我记忆深处。过后我想,在我松开手看那深白伤口的瞬间,细心的她一定也看见了,是我打工仔的一举一动唤起了少女的良知,一种人类原始本能的情绪表达。这就是对“人之初,性本善”的注解吧。

十六年来,我每次看到那些靠体力劳动谋生的人,心里少有悲悯,而是尊敬。体力劳动,虽然是最原始的,可从本质上看,跟其它劳动方式一样,也是高尚的。从某种角度上说,在今天这个金钱至上的浮躁社会,体力劳动更应该得到尊重。十六年来,我再没去过广州,作为大都市,它留给我的印象已经非常混沌和模糊,而珠江轮渡码头的老者背影和圣洁少女那写满“善”的脸庞,却一天比一天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那人性的救助,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一搭手的支持和一片止血贴的给予,因为赋予了一种无私的人类之爱,所以无价。这种博大的爱,正是人类存在和发展的永远动力,其生命力何止十六年。人类不灭,博爱永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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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驭志无疆点评:

武陵人?是那世外桃源的武陵嘛?那本来的淳朴,那天性的平淡都诠释了爱。用时间衡量就两个片段的故事,却事实在在的于作者心中16年,16来,曾经年少的青涩褪去了,16年来,曾经仰视的高楼也过去,16楼来,一搭手的支持和一片止血贴的给予是作者对广州的所有记忆。有爱就有感动,有爱就有进步,有爱就有更美丽的人间。是可谓——人间自有真情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