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干风乍起

下班了，泥水匠还没下完脚手架

干急的秋风就吹起了

突然吹起了干风

汗水被迅速抽去表层水分

浓缩成一颗颗盐粒

洒在背上

路上黄叶，跟着泥水匠跑

让风吹凉的身体

想到工棚取暖

一个充满果实的秋天来了

那些疼痛和喊叫

都过去了

干风乍起，天气变凉

秋雨绵绵里泥水匠的手脚

会慢慢开裂

远处的村庄燃起灯火

一丝丝的暖意

来不了工棚

垃圾佬

他伏着身子

把肚子顶在三轮车头上

这个干瘪老头

胃病又犯了

就这样伏着踩三轮车

雨后街巷静悄悄

风刮着那些纸皮，塑料瓶

往前跑，眼看就不见了

就该人家拣去了

该死的胃病像钢铁

怎么吃药都不好

鬼魅一样跟着

动不动就痛

痛得满头大汗

甚至追不上垃圾

在这座异乡城市

垃圾佬要养活一家人

要知道，垃圾是存折

胃病是利息

来来回回地痛

取些零零星星的利息

胃病可以不看

但饭不能不吃

月亮衣裳

月亮挂那么高，罩那么宽

像件衣裳

是衣裳吗

月亮水一样轻柔的肌肤

凉凉的穿在身上

会有重量吗

在脚手架上，我说给你听

穿着她上上下下

开夜班，说悄悄话

寒冬腊月

都不冷

在流水线上，我说给你听

有人梦回故乡扎断手指

掷地有声

只有心里悲伤的人穿她

才感到寒冷

才羽毛般轻

半夜狂风

半夜，狂风突然光顾

工棚劈啪作响

竹子断裂

屋顶揭开

风像手术刀

从内向外划开水泥瓦

人被蜂拥而出

来不及抓住一点东西

就落进无边黑暗

天空划着闪电

雷声搁在头顶

雨点一阵急一阵

踩着闪电走路的人

终于停下来

在马路边的大树下

雨点散去

雷声加大

狂风开始轻柔

惊起的萤火

闪闪地飞过哭泣的工棚

掉进更深黑暗

中山·天气凉了

秋老虎被打蔫了

在这初冬的冷风里

天气，真的凉快起来

爬脚手架不出汗了

进车间不用拿手巾了

厂区草木黄了

风里扬起干草气息

在市场在地摊

站着讨价还价的人群

我的兄弟姐妹

开始置办冬衣

是啊，中山冬天也很冷的

我还看见脚手架上的夕阳

拽住下工人的手

往衣袖里钻

今夜哭个够

工友得了直肠癌

媳妇做了野鸡

前阵子干脆跟嫖客飞了

连根鸡毛都没落下

工友们要搬家了

工棚不能再住下去

也不能跟着搬走

无法再干工了

要命的直肠癌晚期

想回家没路费，原来

做工几个钱都被媳妇拿走

现在什么都没了

就有病，今晚上去商店

要了瓶醉八仙，两个咸蛋

回到工棚门口，就着月光

喝起了酒，刚喝一口酒

就喔喔喔的哭了起来

声音非常大，像牛叫

没一人过去陪他哭

一会，月亮就被哭瞎了

他仍在黑暗里

边喝酒边哭

哭声大大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