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热闹的菜市场边上，每天天还没亮，就已经开始熙熙攘攘起来。特别是在夏天，几乎一个整天都会有人说话走动。开始还不习惯，可时间久了，竟也能安然入梦。进入冬天，菜市场能萧条一些。特别是社会经济不怎么好的时候，大声吆喝的人真的声音也小了许多。最近又有西伯利亚的寒流前来，菜市场就更显得冷清了几分。

整天进出菜市场，因为那是我上班的必经之路。卖菜的人和买菜的人五花八门，偶尔也能遇见熟人。开始还觉得新鲜，时间一长就在心里留不下印象了。不过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就在菜市场的一个角落里卧着两个人，听卖菜的人说，都是可怜的人，已经在这里有些时日了。

是一男一女。开始我还以为他们是一家人呢。后来在晚饭后散步的时候遇上他们，交流后才知道他们也不认识，只是一种偶然才走到了一起。男的好像有点残疾，不过年岁大一些，他就在这里有时候为人家装卸蔬菜换口饭吃。女人看去最多也就三十岁出头，怀里还抱着一个看去也就不到两岁的孩子。我不知道她的生活来源是什么。当时也没有敢问。

天一天比一天冷了，他们好像还没有走。女的就在靠一家搭着帆布棚的菜摊后边不知道用什么给自己搭起一个小得可怜的棚子，让我感觉就像是个狗窝。大概是天冷的缘故，菜市里人少了，她们就露出来了，来来去去我总能看见。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其恻隐之心，偶然也能想起他们在这寒冷的季节里，带着一个孩子怎么生活。前两天我还告诉妻子，让她没事的时候去看看，都是女人，也许心会相通。大概是人到了一定得年龄，大概是在这个世界上经历得多了，心灵反倒脆弱起来，有些弱不禁风。每每遇到和生命交流的事情，总是用以伤感起来。

妻子好像是给送过几次馒头，也知道了一些情况。女人是山里人，据她说是丈夫出外打工没有回来，也没有消息。她带着孩子实在没有办法活下去，所以就出来讨饭了。现在天冷了，一天也讨不到什么，就在菜市场这里呆着，有时好心人看在孩子的面子上给点吃的。还有那位腿有残疾的男人如果能找到活计，也给她和孩子送点吃的。

我们门口这个菜市场大部分都是外地人在这里做生意。也许就是这样的缘故，同是出门在外，所以有意无意心里就有了一种同情和趋同得得心理。

听了妻子的讲述，我的心里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好在我也算是在政府上班，一日遇见在民政局上班的朋友，我就把家门口的事情告诉了他。原想他会给我带来一点欣慰。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朋友听了只是苦苦的一笑说：“这样的事情太多了，国家也没有相关的政策，光是在们县城里就有近百人，你说怎么管呢？”

“不是国家有救济吗？”我问：“怎么，难道说这也会是假的？”如今的社会，假的东西实在太多，已经让人弄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不过我想，人命关天的东西，总不至于都让无耻给侵占完了吧。

“不存在什么真假问题。”朋友也算是老民政了，说起话来也不可能胡搅蛮缠：“我们是管救济的，可现在……”朋友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环视了一圈身边，好像是地下党人在接头一样。顿时我就明白了。还是不要为难朋友的好，自己有感受就自己感受吧，当今的世界似乎就是在印证一种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什么原理。

就在上个周末的中午，总算有了个阳光明媚的天气。吃饭午饭，我看餐桌上还留下不少的饭菜，于是我让妻子给收拾一下，去送给那位可怜的女人和孩子。妻子让我去送，让我去感受一回这人间的冷暖。说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整天还埋怨这个，怨恨那个，看看可怜的人，他们就想有口热饭，能穿的暖和一点。

在我们家，妻子和儿子永远都是真理的捍卫者，我永远都是谬误的执行者。不过我也总算吃了这么多年的饭，总结出了一点自己的心得。在家里，不管妻子儿子怎么说，我是从不发表意见，装出一副温顺的样子。当今社会，听话就能捞个好事已经成了不言自明的现实。家里和社会一样。

按照妻子的安排，我端着饭菜出了家门，尽管阳光不错，可天依然寒冷无比，看到女人和孩子龟缩在小棚子边上，贪婪的享受那点只有阳光外延，根本就没有阳光内涵的光芒。我的心顿时也像是让寒冷给冰冻了。

“这里有点热饭，给孩子吃了吧。”我说。

“谢谢这位大哥。”女人接过饭菜，那双本来属于勾引男人的魂魄的眼神，这会儿却已经变成了对食物的渴望：“孩子好久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饭菜了。”她说着就给孩子喂起来。

“天这么冷，你们不能总住在这里吧。听预报说，西伯利亚的寒流马上就要来，温度要降好十几度呢。你和孩子这样怎么能行呢？”我说。

“没有办法。在这里一天还能吃口饭，要是去了别的地方，孩子连口饭都吃不上的。这里好人多。还有那位大哥，他也是好人。不过都两天没见他了，也不知道他……”女人一边说，一边给孩子喂着饭菜。

“回家不行吗？”我试探着问。

“回家没有吃的，那还不饿死了。其实我活不活都没有什么了，可是孩子还小，我不能也把他带走吧。”女人说到这里，眼眶里已经充满泪水。

“那你们那里的政府呢？难道乡上村上就没有人管？”我知道自己问的是多余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我总希望能听到女人说点我希望听到的话。

“我长这么大就知道一回政府，就是那年结婚的时候，政府给发结婚证。其他的时间，我从来没有见过政府。世界大了，人也多，政府也管不过来。其实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没本事，养活不了孩子。”这时候女人已经把碗里剩下的那点饭菜吃完了，连碗边上的那点饭菜的颜色也用舌尖舔干净了。

我看她似乎没有填饱肚子，于是顺手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下午给孩子买点热包子吃吧。”

回到家，我把刚才的事情说给妻子听。原想妻子能给我点什么安慰。可是我没想到，妻子连看我都没看我一眼，冷冷的说：“你天天进出政府，心都让狗吃了，这会儿发起慈悲来了。有什么用？”

“这怎么能怪政府呢？”我还想反驳。可是妻子不想听我信口雌黄了，把手一挥：

“好了，我不和你说了。你还是去你的书房去苦渡你的心灵吧。我这里还有许多家务活要做呢。听你瞎扯，也不能当饭吃。”

“你……你这是骂你老公，还是骂政府呀！”我说。

“我谁也没骂，我只是说点真话而已，你心虚什么呀！”看来妻子是真的不愿意和我多少什么，抱着一包子衣服就进了洗漱室。我看客厅里只留下我一个人了，也觉得无趣，最后还真的按照妻子说的去书房苦渡心灵了。

没有心思读书，我便打开电脑，不知道是心刻在了天气上，还是网络上的题目真的就那么吸引人。说是全国城市开始进行街道流浪汉的清理工作。为的是最近天气变冷，怕出现冻死人的情况发生。

好像广州，北京，西安各大城市已经开始行动了。这时我对门外的女人和孩子多少还有些庆幸。虽说女人说她只是结婚去政府领过结婚证，现在政府终于有了行动，且不说行动的意义是什么。

我给民政局的朋友打了个电话，问他们怎么行动呢？电话里传来朋友的声音：“我说你这几天是怎么啦？要不你来做这个民政局长。”

“生什么气呀！”我也在电话这头跳了起来：“不是我要问，是许多无辜的生命要我替他们问呢。我们家门口现在就有一对母子，很可怜，整天是靠群众可怜接济度日呢。天这么冷，我真怕那一天会出人命的，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给社会怎么交代？给民众怎么解释？”

“有政府嘛，你我能有什么办法。”朋友听我声音大了，他的声音却温和下来：“我一直也在努力，只是……，对了，你从哪里得到这消息的？”

“网上。”我说。

“你也相信互联网？我说哥们，你也算是咱们朋友中间有思想的种了，难道你连这个都不懂吗。你为什么要逼我呢。我是什么人，难道你不知道？我刚才已经把解决方案报上去了，看政府什么时候研究答复吧。”朋友说的看来是真话。

挂了朋友的电话，我突然有了一种觉得自己好滑稽好无聊的感受。整日苦渡心灵，原来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属于什么心灵。从网上又看到一条消息，说今天晚上又要大降温。不知道这互联网会不会又在撒谎呢。

互联网这回没有骗人，一夜的西北风就没有消停。早晨起来，刚一出门，脸就像被刀子割了一样的难受。就在我准备重新退回屋子的时候，看见女人待的地方围了好多人。当时我的心里就有一种不祥的感觉。等我走近一看，女人已经没有了呼吸。不过紧紧抱在她怀里的孩子似乎还睡的很香。

“谁拿手机了，给民政局打个电话吧。”不知道是谁在说。我于是从腰间拿出电话，可是拨了半天朋友的手机，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占线。最后只好拨打民政局办公室的电话。还好，有人接。我说明情况，他们说应该给110拨电话，先让排除刑事案件的可能性。没有办法，我就又拨打了110.

110很快就来了。他们看了一下尸体和活着的孩子，然后说是冻死的，不归他们管就走了……

我又拨打民政局值班室的电话，说明情况。这时我发现一位老人慢慢从已经死去的女人怀里取出孩子，抱在自己揭开棉衣的胸口里，眼含着泪走了……

我愣愣的站在那里，不知道是天冷，还是心冷，竟然有些麻木不仁了。站了好久，还是妻子前来把我唤醒：“你发什么呆呀，这么冷的天，身体还没有恢复，是不是又想害人呀！”

“那女人死了。”我说。

“活着有什么意义？既然走了，让我说，她没有遗憾。”妻子一边拉着我往家里走，一边说：“孩子呢？”

“一位老人含着泪把孩子抱走了。”我说。

“既然去了，就别遗憾。”妻子说：“活着也是对社会的亵渎。”我知道妻子是把话反过来说了，可是我的心里却再也平静不下来。生命以这样的方式离去，女人不遗憾，那会是谁的遗憾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