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印象在我的脑海里已经逐渐变得很模糊了，而我对父亲的思念却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越来越强烈。我真正与父亲融洽的相处了十七年，这十七年当中，每年只有一个月的探亲时间。父亲给我的印象是不多言，为人不鄙不吭，温文尔雅，和蔼可亲。他是我小时候的骄傲，是我向小伙伴炫耀的资本。可惜我们总共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加起来也就六年零五个月，这还要算上我小时候和他们在延安的五年时间，　

曾记得，每次他回家来，我要什么，他给什么，从没有正面驳斥过我。而且往往给我带回许多农村没有的东西。气的母亲总是指责他：“你看你把娃惯成啥样子了，嗯，农村娃有几个穿雨衣的？有几个娃穿雨靴？用军用书包？穿网球鞋，戴风雪帽的？你娃是农村的，不是城里的，嗯......把你外磁怂。”一连串的指责却换来父亲呵呵的一笑。“真是莫受过恓惶，不知道钱可惜。”看到父亲这般模样，母亲也不好再说什么，摇摇头，无可奈何的干自己的活去了。父亲往往这时向我一招手，我们对着母亲的背影一起做鬼脸，惹得两个妹妹捂住嘴偷偷的笑，母亲回头看时，却发现父亲已经是孩子们的领袖......　

也难怪母亲唠叨，在那物资极其贫乏的六七十年代，不论城乡，哪个家里有多余的钱来给孩子买奢侈品？母亲常年累月的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挣工分，年底分粮食的时候，往往是夹着空口袋去，又夹着空口袋眼泪吧擦的回来。“哎，咱还差队里三十二块钱。”......　

三十二元钱在今天算不了什么，可在哪个年代，是一个中层一个月的工资啊！也难怪母亲对浪费钱很气愤。　

在我十五岁那年，父亲探亲回来劝母亲：“咱全家搬到延安去吧，你看你常年生病，娃娃都小。家里也没劳力，苦苦拔节，一年到头还得给队里交钱。以后再不要干农活了。再说，大女子也该上初中了，你也为娃想一下。我想让她到延安中学去上学。”闻听此言，我异常兴奋，那可是我的出生地啊——革命圣地延安。谁知母亲兜头泼了一盆凉水。　

“不行，我不去，你还是调动回来吧，那里的气候我受不了，再说连个亲戚朋友都没有。还不得郁闷死。女子上中学，咱这的学校也不错的。”母亲在家里是一把手，她的话就是铁板上钉钉子，一锤一个铆，毫无商量余地。　

经过两年的努力，父亲终于掉回来了，可就在全家沉浸在团聚的气氛中没几天，母亲终因操劳过度，染上不治之症弃我们而去......　

那年我不到十七岁，母亲也如今天的我这般年龄......　

我们兄弟姐妹四人被父亲带在了身边，而从此我们再也没看见过父亲的笑脸，我也从此失去了父亲的呵护和关爱。我也是从那时起，知道自己是被父母亲抱养的。　

在以后的岁月中，我们同父亲一起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父亲没有带孩子的经验，更不会过日子，我们常常是冬没棉，夏无单，有了一顿充，没了敲米桶。日子过的极其艰难。小弟那时才三岁。更是离不开大人的照顾。父亲就硬下心来让我不要再读书，照看小弟......　

当弟弟到了上学前班的年龄时，我的亲生父亲来看我们，为了我的前途问题，他们争吵的很激烈，至于他们商讨的结果，我不得而知。我只是知道父亲允许我上高中。十九岁的年龄，恐怕都上大学了吧，我才开始上高中。我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校生活，学习的困难可惜而知。因为我入学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前边的忘了个精光，后边的我跟不上。期中考试，我们班六十八人，我考了个倒数第五。那些天，我走路都是顺着墙根遛，怕人撞见。当别人玩的时候，我在不停的啃书钻研，不但要及时到校，还要回家洗洗涮涮。有时夜里还得找出母亲做的半成品鞋给自己和弟妹做鞋穿......　

功夫不负有心人，期末考试的结果出来了，我位居全班第十三。那个高兴啊，当我兴冲冲向父亲报喜的时候，遇到的是父亲不屑的冷脸。我低下了头，很伤感......第二学期开学的时候，因为没有钱再供我们读书，父亲毅然决然要让我停学别念。我哭天不应，喊地不灵。在这个时候，亲生母亲让我回到她的身边把书念完。我两天两夜没合眼，前思后想了许多遍，如果我是个不喜欢读书的人就算了，可我从小到大都是老师的骄傲，我的文章经常被老师拿到全年级各班看。我有我的理想，怎么办？我给父亲留下了厚厚的一封信，写了我的希望和感受，也写了将来还会回来，报答他对我的养育之恩......　

二，　

我按照姐姐给我的指示图，攥着借来的十五元钱，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坐上了南下的列车，去投奔我的亲生父母。一路上，我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混混欲睡，被对座的老者发现脸色难看。硬是问我吃没吃饭，我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两天多没吃一口饭，也不记得喝没喝水。当我摸了摸口袋，里边却没有一分钱。我笑了笑，谢过老人家，说自己不饿。谁知道，他好像看出了我的窘态，没吱声给我买来了盒饭，和一瓶汽水。微笑着强迫我吃完。我很感激他，一个数不相识好人啊，多像数年前我的父亲。我如实向他讲了我的情况。他告诉我，他和我在同一个车站下车，而家里有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女儿和老伴，说我人生地不熟，很有可能迷失。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身上没有一分钱，是相当危险的。还说，今天是礼拜六，亲生父亲肯定不在单位。让我跟他去他家。看到我疑惑的眼神，他笑着掏出了他的工作证：xx县卷烟厂生产科科长贾汉杰。还有出差的介绍信。我叫了声贾叔叔，不自然的笑了......　

来到贾叔叔家里，阿姨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我。他的女儿领我洗完澡时，阿姨已经做好了可口的饭菜，两位长辈很亲切的给我添饭夹菜，让我受宠若惊，这是好几年不曾有过的画面啊，我激动的哭了......　

当贾叔叔用自行车带我来到亲生父亲的面前时，惊得他手里的东西掉在了地下......　

我被这个父亲送到了母亲跟前，这个母亲，我见过她，在我十岁那年，她下了火车，徒步走了六十里路，背着这边的小弟以父母亲朋友的身份来看过我，（母亲临终时告诉过我。）她是个慈眉善目的中老年妇女。一把抓过我的手，没有松开，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愣是没让流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母亲待在镇上的老家，父亲则到单位继续上班。礼拜六下午，父亲回来了，很明白的告诉我，我不能待在他这儿，他要送我回去，我冷笑着告诉他：“我能来到这儿，也是万不得已，如果你们不肯收留也没关系，至于我到那里，你们永远都不可能再知道，而我也不用你送。”闻听此言，母亲急了，和他大吵大闹：“老东西，如果不是你，我女儿怎会送人？你这次再让她走，我跟你没完。”　

在母亲的强烈要求下，我留了下来，只是，只能在家附近的两年制高中上完学，因为县城的三年制高中需要钱太多。而我也知道，我只要能有张高中毕业证也就是最大的奢望了。我从这时起已经开始认命了　

。　

和这个父亲没有生活过，现在也是每周只能见一次面，而我，对他也没有过多的期待，他是个爱钱胜过爱亲人的胆小甚微的做事谨慎的人，他的生活也并不富裕，可哥哥已经大学毕业，他现在只是供我的姐姐读中专，供弟弟读高中。而姐姐的大部分费用是公家提供，他只是象征性的给一点生活费，母亲则在自己的作坊缝衣服，没多大的收入，却也不应该缺吃少穿。但这边的父亲却不放过每次回家的时间来向我炫耀他的儿子和女儿（我的哥哥姐姐）这是他的骄傲，也不放过每次训斥弟弟时让我陪桩。拿他的话说是家教要严。有一次，我忍无可忍的向他发问：“你凭什么批评我？我做错了什么？你没有教育好你的小儿子，管我什么事？以后再这样，别叫我陪桩。如果你认为我是吃你的，请你记下来，我不会少你一分钱。儿女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如果有，我绝对不会选你做父亲，你不配。”我转身离去，气的他直打哆嗦，吓的我母亲脸色发白，因为我知道，他是家里的王，只有他打骂人的权利，何时见过他被儿女责问。母亲则是怕我挨打，可我不怕，自己的亲生女儿，不知因何原因，被你无辜送人，让我过早尝尽人间的心酸和无奈。一只老母鸡都不会丢下一个小鸡仔，何况我是个可爱的小孩（母亲说我小时候非常可爱）。如果他敢动我一个手指头，我跟他没完。我站在院坝大声的向母亲述说我心中的委屈和愤恨。他则在屋内摔东西......　

只是从此以后，他回来时不太再向我们发飙，而我也落得个清闲。没事时去小河边看清清的小河流水，或者日出时在河边看成群的野鸭、朱鹮等水鸟嘻戏唱歌。在这个风景如画山美水秀的地方，我郁闷的心情暂时得到了释放。　

两年高中我没有辜负所有人对我的期待，次次考试全年级拿第一，每门功课。而我心里明白，这儿的教学水平，和两年制的教育，要考上大学，休想！快要回去了，我也二十岁了，只要能拿到高中毕业证，找份工作起码容易的多。就这样，我又回到了养父的身边，仍旧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十二年前，父亲得了不治之症，那时我已经有了小家，孩子刚一岁，我要到医院照顾他，他不让，而是要我大妹妹来照顾他。我知道父亲不想拖累我，知道丈夫对我不瞒，父亲很是过意不去。在他弥留之际对我说：“燕子，爸爸这一生把你亏了，没有让你好好念书。”当弟弟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到达的时候，父亲已经离。也从那时起，再也无人这样叫我的小名......　

2008年12月6日20：23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