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具有威猛无比的力量,把悬在天空中的太阳一寸一寸震到软绵无力,如一垂末老者昏昏欲睡跌坐在西山的峰顶,大口喘着粗气,刚想歇一会,黑夜却趁其不备,发起最后的石破天惊的一击,太阳彻底地失去的抵抗力,它不想抗争了,它也没有力气去抗争,它更失去了抗争的勇气,就是滑下西山的一瞬,向大地睁开那一双泛着血色的眼睛,四处一片血红,这是悲壮和无奈的一瞥,这是皇者失去他的领地不甘心的一目,这是酋长失去他子民最后一丝哀鸣,发出行将就木的警示,我走了,以后得靠你们自己。
黑夜来了,黑夜带着掩耳迅雷之势来了。失去光泽的地球使本能五光十色的生物顿时暗淡下来,太阳西陷,那心有不甘的触角在一寸一寸的减短,最后成了似有似无的幻象。这是太阳用最后一点体温对抗着黑夜,好容留稍多点时间,让地球子民回家不要被黑夜偷袭。一切暗淡了,入眼处成了一张带着年代的老照片,黑夜如水渍般地从幽冥的山凹处,从远山苍黛的颜色中,从眼前的高楼逼仄的缝隙间,从人所处的房子的门后,床底下一寸一寸向外面漫溢过来,向透明如液体的空气中掺杂过去。先是远处一片朦胧,灰色的朦胧,近处则一片暗淡,寂寞的暗淡,偶尔的脚步声和急促的车轮压碾地面的声音刺耳,但这种急促过后又是无穷的寂寞和空荡,仿佛都能感觉到,用不了多久,这个世界会被一种冷的,恐惧的,没有生气的代替。真的是这样,真的是这样,远山已经没有踪影,黑夜发起了最后的功击,黑如一把黑色的颜料投放在空气里,透明的空气被掺杂成黑色的流体,远山也变得黑郁起来,附近的高楼也变得黑郁起来,连本能洁净明亮的玻璃和外墙的马赛克,此时也仿佛被贴上一层黑色的薄膜。既然如此,黑夜还在功击,它还没有住手的打算,还是大把大把往这个世界投放带着他自身气息的颜料,黑夜越来越重,空气如稠质液体,最后也被凝固了,一切不动了,一切仿佛被禁锢了,一切的一切都被包裹一层层厚实的黑包袱里。窒息,压抑,没有生气,并伴随着孤独,寂寞,惶恐、恐惧……
我很怕黑夜的到来,我很怕黑夜中的孤独,寂寞,恐惧。我孤独所以我对阳光无比的留恋,我寂寞所以我怕黑夜中那种没有人声、没有行人足迹、没有车流压碾的场景,我恐惧,所以我对黑夜总是诅咒。每当黑夜来临时,我都会对西方抱有无穷的留恋,久久不肯离去,那么自然,太阳的垂末我也看到眼里,自然黑夜入侵这血腥的场面我同样进入我的眼里,也入侵到我的心里,血里,最后附着我的骨子上形成一种泌骨的寒气。最后,在天地难辩,远近难分之际,我发出最后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之后,失落地离开窗前,因为我不忍眼前那一处处蠃弱的灯火在黑夜中苦撑,我知道,即使我这样地看下去,用不了多久,那蠃弱的灯火也会被黑夜吞噬得一干二净,最后结果还是到处都是一片凄黑,到处充满恐惧。
但我叹息有用吗?太阳再固执,再怜爱天下苍生,但太阳也有太阳的定律,也有它的轨迹,也有它的职责。在一天二十四小时划分之中,它只有属于它的十二小时,这是永久的天地的默契,而这种默契的并生自从后奕把其它八个太阳射下来后就这样地产生了。我的叹息是没有用的,全世界人叹息都没有用,因为只有一个太阳,地球是个圆形,如果我固执把太阳留在我处,那么其它地方的人类,生物又会不会像我这样地叹息呢?
我向往光明,我愿意用一生去追求我想要的亮度。但这种追求并不是我一个人的理想,一个人的力量再大,也不可能改变某种无可掌控自然的轨迹。
恐惧,真的恐惧,我在黑夜来临时,我从冰冷的墙壁似乎看到从外溢的魑魅魍魉。
但恐惧有用吗?难道我恐惧这一回后,下一回恐惧就不会来了吗?人有时可以主宰身边一些东西,但当人面对自然时,面对春夏秋冬的轮替,面对日夜的更换时,人还有什么办法能驾驭呢?特别是单个的人,当你一个人身处深山,峡谷,广袤的草原时,单个的人跟自然比起来不就是一只我们平时所看到的蝼蚁吗?就算是一群人,就算是全世界的人类,当狂风,暴雨,当冰灾雪害来临时,人类又能把一切叫停吗?当海啸,地震突如其来时,人类除了懵了又还能做什么?难道这些灾害会因为我的恐惧而变得仁慈或者婆婆妈妈起来吗?肯定不会。
光,灯光,是如我之类惧怕黑夜之人发明对抗黑夜的产品。但灯光毕竟是灯光,如荧火之光,它如何又能对抗铺天盖地的黑暗呢?它又何如能把空气中的黑郁澄明呢?它又哪里是跟光芒万丈的太阳的敌手平起平坐呢?它顶多只是一点心理慰藉和一点自我臆想的心理暗示罢了。就算它能把黑夜驱赶出屋外,恫吓出城市,那么我们视觉中的乡村,远山又怎么办呢?再退一步说,就算这世上再出个聪明人,弄个人工太阳,把黑夜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但它还是有未能达及的地方,如果一个人内心黑暗,内心有阴影,它能照亮吗?更何况这还只是一个假命题。
如果真的成了真命题,一切皆如人类所想,二十四小时都阳光普照,世界各个角落都通体透明,这还是世界吗?这还算是人间吗?到时,时间一长,人类会不会对太阳产生愤懑呢?会不会异口同声,齐心协力推出一位后奕,抹满弯弓朝我们曾经希望永不落的太阳射出残忍的一箭呢?然后,我们到那时,会不会对黑夜产生痴迷和想象呢?会不会如现在黑夜来临时期翼太阳不要离去一样地盼望黑夜快点来临呢?当黑夜时间一长,那么我们会不会再反过来人人皆夸父?
唉!人真是个怪东西。
-全文完-
▷ 进入山村小篾匠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