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果然深了。夜里,一阵西伯利亚的寒流,隔窗送来阵阵的啸叫。窗外那些本来就稀疏了的树,今天已经是光秃秃的了。一直有涟漪涌动的湖水上,不知何时就漂起了一片片的落叶,稀稀落落的摆成一幅现代艺术画,仔细分辨才知道是早就凝固成棱角分明的固态的冰层。
手背和脖子是人体敏感的所在,强撑着不肯显露隐藏的颤抖,如同隐藏起内心的烦躁。曾经喧闹的秋虫,随着秋的远离,也走进了昨天的历史。剩下几只黑白相间的大鸟,从一个枝头跳上另一个枝头,嘎嘎的叫着,不知道在互相诉说那个国家的语言,徒增一些萧然的凄凉。就着脚下树影的摇动,一再的衬托出此刻的宁静,和眼下无法触摸的冰冷。
站在风口,静静的,闭上双眼,听仅存的落叶簌簌的坠落。任激越的风,吹透单薄的躯体,纠结起一身的烦恼带走。梦境的现实和现实的沉重,交汇的混在在一起,随着风的浸润,而渐渐剥离。过往的爱和想象的被爱,如蒙太奇的影像,在风的漩涡里回荡。沉沦的快感和松懈的释放,都模糊在没有了的意识里。释放完了仅存的落寞,飘飞掉了淡淡的甜蜜,心变得轻飘飘的,飘飞起来,挂在树梢,就在那两只寒鸦旁边黏住。
树上有完全不同的视觉。湛蓝的天空,是驰骋的沃野。成片的枝丫,是奔放的小岛。还有那风,督促你起飞,在未曾议案过的广袤里,你是自由的,没有想象,不谈舞蹈,断了牵挂,去了思念……
一个老人走来,高声唱着一首古老的歌,旁若无人,唯有西风寒鸦迎和。谁有权评价这歌声的优劣?宁愿相信这才是真正的歌唱家。
看远处灯火通明,有情人成双成对。那里是书的海洋,那里是情的世界。他们一页页的翻着的,可都是明天的梦想。这梦想是否终究要在世俗的泥泞中醒来。他们一句句说着的,可都是永恒的海誓。殊不知,所谓的永远,也许就在明天。何必这么残忍的提醒,还是给你们一个祝福吧,这深夜的校园,尽管也是这么的空洞。这里是你们的天下,他已经不属于过来人。一路走过了,唯一明白的,是如何执着于曾经的欢欣。
流水不腐,看薄薄的冰层下,一样是缠绵的流淌,一样有鲜活的生命,一样是一条滚滚的时间和生命之河,只是这肉眼凡胎如何能谙悉那里前世与今生的秘密。
一圈年轮,记录了一个四季的全部秘密。一句唐诗,溢满了春花秋月的几多沧桑。一枚落发,包容了千年万年人类的进化,其实与这沉重的躯体何干?你我只不过都是这时间河流上,瞬间存灭的浪花和波纹,何必问曾来自哪里,要去往何处。随水而生,随浪而灭。漫漫江湖,滔滔沧海,就是注定的永恒的归宿。在大地博大的怀抱里,不要妄谈什么孤独与寥廓。在星球不尽的转动间,有什么必要去关注一滴草尖上露珠的闪光?
远处有几丝流云飘来,勾勒出一副天空的帛画。有浓有淡,有深有浅。如同各色的人生,有长有短,有悲有喜。我仍愿相信,这广袤的时空,一定会有某些清晰的线条,分隔了所有的模糊和变幻,珍藏着意外的美丽。我仍愿相信,这拥挤的世上,一定存在着这样一个神秘而美丽的角落,贮存起忘却的爱与能量。我仍愿相信,在一个熟悉的角落,有一处荒芜的小院,尽管柴扉紧扣,铁锁斑驳,里面仍然有鲜活的过去,生动的现在,和希望的未来,和一个不曾结束的精彩的故事,将一切的悲伤粉碎组合变换得一份从容淡定,清新如风。
又一阵西风袭来,寒鸦颤抖了一下,跳起来飞到一支更高的枝丫。又一棵树摆动了几个来回,不再携带他最后的一片子叶。那颗心,也失去了温润的粘度,相随着飘摇而落。在碾转的落叶间,像一个皮球,不安的跳动。惊讶间想问一声,这难道是一直藏在我身体里的那颗吗?
收藏起那份冰凉,如收藏起过往的岁月。沉重的躯体,原来是这样的顽强,让你无法抛弃,无法延缓。每天都是一本枯燥的书页,一天一页,一页一天,看不见上面的内容,只感到增厚的分量。如同一天天渐渐变老的岁月。
记忆是最可恨的东西,也许不远的将来,就会研制出一味迷魂汤,销售着一种忘情水。喝下去,就忘记了过去,模糊了未来,因而为专注当下而快乐。如同那个刚从花果山爆裂而成的猴子。只是免了那道惊天的光亮。
如果没有,那就用酒代替吧。在这寒鸦树影之间,已经醉了,竟然再也找不到了要回家的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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