膜拜月亮，寻找我们失落的记忆与灵魂。　

一　

人生是一卷泛黄的线装书，记录着我们的那些没有来由的恨与爱，悲与喜，以及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记忆和秘密。　

1

黑暗如同粘稠的鲜血般蜿蜒地爬上了她的脸庞。额头处开始渗出大片大片细密且潮湿的汗珠，躲在无垠的黑暗中宛如一粒粒璀璨的明珠，照耀出一抹微弱的光明。窗外有一轮冰蓝色的月亮缓慢地爬上了青冥。月光刺透银白色的窗帘钻了进来。死一般的寂然无声。

她醒了过来。

慢慢地睁开了双眼。墨黑色的瞳仁。眼神清冷，迷茫，宛如氤氲着一层深冬清晨凛冽的雾气。心空落落的，大脑混沌成团，什么也想不起。突然她就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感觉：自己仿佛是堕入了地狱之中，周围是墨漆一般的黑暗。除了那抹微弱的月光。什么也看不见，看不清。四肢僵硬，身体不能活动。

她惶恐。她挣扎。她心焦如焚。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而过，一切的努力都是无奈的徒劳。最后她便索性中止了这项徒劳的举动，闭眼凝神，静静地躺在厚重的黑暗中。

忽地，有声音传入耳膜。嗒嗒嗒，嗒嗒嗒。清脆，激烈，如碰撞的兵刃声，如湍急的流水声，如细碎的马蹄声，絮絮不绝。她细心的倾听着，不动声色，身心渐渐地沉醉其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霍然一亮。她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揪了一把，尖锐地疼痛。她不自觉地一个翻身。脸庞正对着光源处。这才发现，就在她身旁，有一盏橘黄色的台灯不知何时被人悄悄地打开，静静地在床头亮起，照出柔和的光芒，驱散了这一小块地带的黑暗。

那"　嗒嗒"　的声音依旧不肯间断地响着，她循着声音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男人的背影。瘦削，孱弱，轻微的驼背。原来声音便是从他那里传过来的。她想。她又转过眼睛，视线停在那人面前的电脑的桌面上。

一个个优美而神秘的方块文字随着此起彼伏的键盘敲击声跃然于屏幕之上。那是一首诗。又或者可以说是一首不能被称作诗的诗。她不由自主地轻声念了出来。

昨天痛苦今天不幸福

只有明天是美好的

可是有许多人却死在今天晚上

我们回不去昨天把握不住今天

唯一有所希望的明天

也等不到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结尾处的作者署名：

月姬。

她突然就格格地娇笑起来。月姬，这个名字，似乎很熟悉呢。

你醒了，似是察觉到了她那一连串的轻微的举动，他头也不回地，淡淡地问了一句。

嗯。是你救了我吗？她问。她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令人不知不觉间生出几分同情。

我上午回家时看见你昏倒在门口，就把你带来家里。举手之劳而已，也谈不上救不救命。他依旧不回头，声音淡漠的回答。

谢谢。

不必。很简洁的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

很重要吗？只是人的一个代号而已。

你是一个诗人吗？她又问。

诗人。他停住了手里的工作，于黑暗中发出冷冷的一笑，回过头来望着她，蓦地叹息了一声，说，请不要将这个高贵的称呼加在我的头上。中国的诗人早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就已经死光了。而眼下那群所谓的诗人，充其量不过是混迹于文坛讨一口饭吃的乞丐罢了。

很多年之后，当容颜依旧甜美如红莲的少女回忆起当年她与月姬邂逅的情景时，脑海中总是会不知不觉间浮现出这么一幅画面：少年苍白而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抚过寂寞如诗的脸，低沉的声音缓慢地诉说着无奈的事实。

2

清晨醒来时，天色已大亮。明媚的阳光穿过窗子洒满了整个房间，到处散发着碎金一般的灿烂光芒。她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一间狭小的屋子，到处堆满了一摞一摞的图书，空隙间安置着一台冰蓝色的电脑，还有一张宽大的写字台，上面凌乱地凌乱地摆放着成堆的书籍和稿纸。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　吱"　地一声门响，他推开门走了进来。她看见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一条灰色的裤子。白配灰，说不出的滑稽有趣。

他问她，你感觉怎样？

她说，好多了，谢谢。

他说，起来去吃早饭吧。

她温顺地起床跟着他来到客厅。客厅不大，布置得却很精致，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南墙上挂着的那幅巨大的云锦，上面用七色彩线绣着一位姿容绝世的少女。风吹过处，云锦轻轻摇晃，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少女含情脉脉的笑容。

吃饭间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他又问，那你家在那里？吃过饭后我送你回去。

她又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他有些奇怪地抬起头来，问，那你知道些什么？你是什么人？

我只知道我是一个人。她淡然地回答了一句。

什么？他惊愕地盯着眼前的这位曼妙的少女：一头如瀑的墨漆长发，一对顾盼生情的眼睛，肌肤胜雪，身材窈窕。他怔了怔，又问，那你是什么人？

谁又知道呢？她自嘲性的笑笑，我唯一的记忆便是多年前的一场漫天的大火包裹了我的宫殿，如浪的热气烤焦了我的脸，之后我昏了过去，梦中在一个不知名的时空不知游荡了几世几劫，醒来时便已经在这里了。

如此说来，你便是一具灵魂了。

灵魂？她怔了怔，你的意思是说我已经死了。

嗯。他点了点头，继续说，曾经的你是一个人，死后化作了灵魂。

可是，灵魂是没有实体没有感觉没有体温的，我却拥有这一切。另外，我不惧怕阳光，甚至还要吃五谷杂粮。

或许，他想了想回答说，你是一个特例。你死后灵魂因某种原因无法堕入轮回隧道，只能在时空的角落来回游荡，直面时光，超脱生死。

饭毕，他将碗筷收拾了，拿到厨房洗涮干净。出来时看见她正站在阳台上望着窗外的天空静静地发呆。他默默地注视了一会儿，然后走上前来，站在她的身旁，说，你看，今天的天空很干净，没有一片云朵。

嗯。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低低地说。

你要知道，一个死人，或者说是一个灵魂，在人类面前，都只能被看作异类，每个人都会鄙视你，排斥你，然后灵魂会失去信念的支持，慢慢的走向枯萎，直至魂飞魄散，不留一丝痕迹。

然后他回过头来，呓语似的说了一句：就跟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3

月色溶溶。星光煌煌。

夜阑人静，万物沉睡，世界流连在虚妄的梦里。

他睁着一双明亮的眸子，安静地坐在阳台上望着澄清的夜空发呆，面无表情。从小到大，多少个日夜，他都是如此度过的，像是一只潜伏在黑色的夜幕下活动的猫头鹰。

昼伏夜出，这便是他的生活状态。然而令人感到惊讶的是他会过上这种生活并不是因为他的性格和生活环境使然，说起理由很简单，他害怕做梦。

他常常做梦，尤其是噩梦。黑夜滋生恐怖，恐怖又滋生恐惧，而恐惧又会趁人们熟睡之际猝不及防地闯入心间，形成噩梦。它就像是一场恐怖电影，处处充斥着罪恶与魔鬼，血腥与暴力，令他的精神高度紧张，内心惶恐不宁。后来他便索性将生物钟倒置，白天用来睡觉，夜晚思考写作。

如今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噩梦了，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晚上睡觉了。而白天，他是轻易不会做梦的。即使做过一些。也都是好梦，醒来后便也忘记了。

然而曾经有一场梦的情景令他久久不能忘怀。那个梦里有一位长着亚麻色长发，身着复古衣服的美丽少女。她在胸前虔诚地画十字。然后她在他的面前跪了下来，匍匐在他的脚下，朝他吟诵圣歌：

陌生人

在世界末日来临的这一秒

请信任我一次吧

撒旦临界复活

凤凰即将浴火重生

摩罗挣脱时空的封印

邪恶力量的阴霾笼罩天地

喜马拉雅山脉张裂。阿尔卑斯圣峰消亡

长城倾圮。金字塔塌陷。太阳神庙颓废

日月颠倒。轮回错乱。乾坤扭转

神秘的阿姆纳城惊现大地

荆轲枭首。奥德修斯迷津。普罗米修斯沉沦

天帝羽化。佛祖涅槃。宙斯身死

英雄穷途末路。众神无能为力

末日时间已经来临

没有什么可能侥幸逃避

包括流浪于寂寞国度里的一颗微尘

请离开吧，陌生人

…………

梦到此处戛然中断。醒来时，泪流满面。

二

日月相互遗弃。天地永远分离。

时空被无限地放大，

时光被无穷地延伸。

瞳仁深处涌动着刻骨铭心的爱恨。

1

我叫月姬，出生于天道纪9048年。我的父亲的名字叫葬，他是江南国第三十九任国主，所以他被他的臣民尊奉为帝葬。我的母亲则是天下第一美人，女若。

我出生的那年正逢江南国与邻邦拜月国长达十年的战争。战争的结果是我国获胜，俘虏了拜月国国主燮心，迫使其称臣纳贡。但此役也几乎耗尽了我国的国力与财力,国家从此一蹶不振.五年后，江南国被来自北方的龙之一族国所灭，我的父王帝葬战死沙场，国都金陵失守，大片的疆土沦陷敌手。所有的宗室皇族与大批的金银玉器被掳往龙国的帝都西京。江南国亡。

龙之一族祖居河西，天道纪8800年左右举族迁往河东，国力日益隆盛，并对外开展了大规模的扩张活动，先后征服大小国邦十余个，称雄江北，与我国形成划江而治之势。

龙国现任的国主叫天芒，同我的父亲一样，他也被他的臣民尊称为帝芒。我的母后女若为了保全我与我的弟弟，以及众宗族的性命，忍辱负重，委身下嫁与仇雠天芒为妃。

然而就在母后出嫁的前一天夜间，天芒秘密地派人将我的幼弟，江南国蒙尘王太子皇天杀害，弃尸荒野。

当我跌跌撞撞地跑到母后的寝殿时，却看见了母亲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地躺在床上，目光呆帐。我骇然无语。

从此，仇恨犹如一条毒蛇，疯狂地啮噬了我的心。

翌日便是母后出嫁之期。那天是十月初八，这个日子我时刻不敢忘记，因为这一天正是我的父王的忌日，我明白天芒将婚期选在这天的用意。

在我的记忆里，那天的阳光十分明媚，洒在大地上形成大片大片班驳的金黄。母亲头戴富贵的凤冠，身披吉祥的鲜红嫁衣。我站在金銮殿的前方，面无表情地看着母亲在傧相和宫女太监的簇拥下踏着朱红的地毯，缓缓地走到尽头的龙国王上帝芒身前，动作优雅态度恭顺地俯下身子。然后我听见了天芒放肆的笑声，笑声狂妄嘹亮。

母后被天芒册封为西宫贵妃，地位仅次于正宫王后李氏。而我也有先前的阶下囚重新变回公主，龙之一族唯一的公主，并遵从帝芒之意，更名辛月。

贵妃新册，举国欢庆，帝芒下诏大赦天下，却惟独没有赦免我的宗族。一个月后，帝芒下诏，将前朝王室流放至漠北，永世不得还国。

在我十六岁那年的生日庆典上，我的杀父亡国仇凶，如今却不得不改口称为父王的天芒许给我一个承诺。他说，月儿，虽然你的父亲不是为我所杀，却终究是因我而死，你可以恨我。但请你一定要相信，我很爱你娘，我也爱你。日后但凡你有什么心愿，只要父王做得到，一定会帮你实现。

我笑靥如花，我跪了下来，谢恩，儿臣谢过父王。同时心中却泛起了冰一般的冷漠与刀一般的恶毒。

天芒，我的心愿你绝对有能力做到，那便是要你死。

2

黎明，当地方东方日出的第一缕曙光照到他的身上时，他起身习惯性地活动了一下胀痛的手脚，然后拉开门走出房间，下楼去买早点。

此时的街道还十分地冷清，只有一些起早的小贩零星地分散在街道两旁，间或会看见三三两两骑着单车背着背包匆匆驶过的少男少女。他买了豆浆与油条，然后想了想，又走去街对面的餐饮店买了一份新鲜的牛奶。

回到家时看见她已经醒了，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饶有兴致的翻看一本杂志。看见他提着一袋东西走了进来，她冲他微微一笑，也不起身。

你在看什么？他随口问了一句。

我不知道啊，这本书里面的很多文字我都不认识。她笑着回答。

是吗？他笑了笑，将手里的袋子放到桌子上，然后从茶几下抽出一本书递给她说，那你闲着无聊的时候可以看看这一本。

她接过，随手翻了几页，问，这本是什么书啊，怎么尽是画？

他回答，漫画书。

什么是漫画书？她睁大好奇的眼睛问。

就是一种专哄小孩子的书。

哦。她若有所悟似的认真点了点头。

他去厨房拿出两副碗筷，然后喊了她一声，招呼她过来吃饭。他将牛奶倒在一个玻璃杯里，递给她。看着她小口小口的姿势优雅的喝光，笑笑。

她突然问他，我应该叫你什么，月姬吗？

他先是一怔，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一字一句的说，陌生人。

我就是一个陌生人。

3

上午,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倒头睡觉。他带着她外出转了一圈。出门时他换了衣服，他脱下了那一身颜色灰暗的服装，换了一件雪白色的纯棉衬衫，一条雪白色的长裤，一双雪白色的休闲板鞋。一身清一色的雪白，像极了一个纯洁的天使。

走吧。他说着，一面下意识地牵上了她的一只手。她感觉到他的手异常地冰冷。

你生病了吗？她关切地问。

没有。他回答，依旧是那种冷漠的声音，毫无感情，如同他的手温，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他牵着她的手推开门向楼下走去。外面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阳光明媚，洒在地上如同碎金般闪闪发亮。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他忽地叹了一口气，只是感觉心情很烦闷，想四处走走。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说，走到哪儿就算哪吧。

他们二人就沿着喧嚣繁华的长江路闲逛，看路边高大的法国梧桐，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以及过往行人那一张张麻木冷漠的脸。彼此不说话。累了，便走进路旁的哈根达斯店，坐在临窗的位置，要几百块钱一盘的冰激凌。然后又挤公交车去了游乐园，坐上高大的摩天轮，听着同行的游客发出夸张的尖叫声。二人不约而同地相视而笑，笑容粲然明亮。

最后他们去了商厦。他为她买了一件丝绸质料的长裙。优质精美的苏州刺绣，花纹脉络纵横交错，胸前和袖口处都用细密的丝线绣了一朵火红颜色的莲花。价格不菲，足足花掉了他将近一个月写字挣来的稿酬。

真像。看到她换上了那件复古的丝绸长裙，惊为天人。

像谁？她好奇地问。

像她。他抬起一根手指，指向自己的胸口，缓缓地说，一个活在我心里的女子。

三

历史如同一张脉络纵横的掌纹，刻满了人间的风雨与沧桑。

记忆如同一卷落满灰尘的胶片，演绎着命运的离合与漂泊。

1

不出一个月，正宫皇后李氏暴毙，母后被扶为正宫王后，母仪天下。

伴着时光的流逝我渐渐长大，出落得愈来愈娇俏美丽，容貌倾国倾城，姿容绝世绝美。而那一份独属于母后的风华却正在慢慢地老去。一日，为母后梳妆时，母后也不禁称赞道，月儿，你真漂亮，比起母后当年还要胜几分呢。我听后脸上却突然绽放开了一朵闭月羞花的笑容，我说，母后，我终于找到复仇的工具了。母后愕然回头，她望着我这张绝美却分外冷酷的脸，眼泪无声地滑落脸庞。

母后明白，我口中所提到的那件复仇工具，指的便是我的色相。

在龙国王宫生活的这两年间我渐渐洞悉了一些不为世人所知的宫闱秘密。国主帝芒生有七子，长子即为东宫王太子甲天，次子乙喜，三子丙午，四子丁雍，五子戊祖，六子己康，七子庚辰。然而七子中，太子甲天虽位居东宫，却资质平庸，终日只知纵情于声色犬马之中，人心渐丧；而三子丙午常年在外征战，官拜镇国大将军，手握天下兵权，朝中多有大臣依附，与太子的矛盾日益积深，明争暗斗持续不断；至于其余诸王子，或沉湎酒色，或痴迷诗文，或贪恋宝物，皆难成气候，不足为患。

我师从龙之一族最邪恶的女巫习得媚术，此术十分诡异，罕有人知，可于床第之间尽取男人精元，杀人于无形之中。

我的第一个男人，便是龙国的四王子，丁雍。

当我身着薄如蝉翼的舞衣,扮妆妖娆地出现在丁雍的面前时,我看见了他显露出的一脸色相,心中顿时涌起了无尽的厌恶。我吃吃娇笑，我嗔道，四哥哥，你看什么呢，这般入迷？

他不由分说，手慌脚乱地将我揽入他的怀中，呼吸粗重地剥下了我的衣服。

在床上我施尽媚术，令他欲仙欲死，并趁机尽取其精元。此后，丁雍形容日益枯槁，行动日渐滞缓。宫中御医束手无策。七日后，丁雍死于嘉佑宫内。

之后我故伎重施，先后又有二王子乙喜、六王子己康命丧我手。他们死之前的症状表现与丁雍无异，皆为形容枯槁行动迟缓。

短短的一个月之内，国中连丧三位王子，举国莫不恐慌，一时之间流言死起人心惶惶。帝芒震怒，下令斩首御医总管，责令大理寺卿彻查此案。

而我也并没有为此而欣喜。因为我知道他们三人不过是我的实验品罢了。我真正的猎物应该是王太子甲天、三王子丙午，以及龙国国主天芒。况且现在丁雍等人的死因已引起了天芒的怀疑。如果我迟迟不能动手，到最后反受其害的只会是我和我娘,甚至还有可能牵连到我的宗室。

2

他做了一个梦。很诡异的一个梦，亦幻亦真。在梦中他清晰地感觉到危险的逼近。然而他的眼睛睁不开。无论做何举动都是徒劳，他的眼睛无法睁开，所以他也就无法看见眼前的这个世界。恐惧源于人心的未知。他茫然，心中一片惊恐，无力地跌坐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他下意识里只想大喊：这是梦，一定是梦，只要醒过来一切就会结束的，只要醒来。可是他的嘴也不能张开。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一亮，像是梦境被人凿开一个缺口，光线汹涌而入。然后他便醒了过来。

醒来时他看见了一双清亮的眸子，仿佛是一泓幽深的碧潭，深不见底。他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在他的生命里也存在过这样的一双眸子。他曾经无数次牵着她的手，注视着这双眸子痴痴地幻想。可是有一天这双令他一生一世都心醉神迷的眸子却永远地黯淡了下去，她死了，是割腕自尽的。她的遗书只有简短的一句话：“我对这个世界的印象只剩下了绝望的灰。”

他还记得，她死的时候，那双清亮的眸子在刹那间永远地黯淡了下去，死灰一片。一如这个世界的色彩.

月儿。他忽地低低地吐出一个名字，张开双臂将眼前的少女揽入怀中。

月儿。他开始哭泣，起初很小声，然后声音越来越大，到后来竟开始抽泣。

月儿。他哭着说，你终于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月儿，你知道你走后大家有多伤心吗？你太狠心了，留下一封书信便决然地去了天国，像个顽皮的孩子，迷了路，回不了家。

月儿，你还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什么吗？你说你从小便一直希望自己是一位古代的公主，拥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还要有父皇母后的宠幸。现在我把你写进了我的小说。小说中的你是一位身份高贵的公主，只是，没有了幸福。

月儿，我想你。

月儿，你为什么一定要死。

他絮絮地说着，紧紧地抱着她，不肯放手。

少女安静地依偎在他们的怀里，轻声地唤，陌生人。

他顿时如遭电击，慌忙放开了怀中的人儿，起身四下寻找。

怎么会是你？月儿呢？

我就是月儿啊。她笑。

你开什么玩笑！他猛然回头，冲着她愤怒地咆哮。

她静静地看着他，蓦然发出了咯咯的娇笑声。

你笑什么？他问。

她没有回答。继续笑。

笑吧，笑吧，我看你到底能笑到什么时候。他恶狠狠地说。

她的身躯不经意间微微颤抖了一下，似是受到电击一般。然后她从书桌上跳了下来，动作优雅轻盈，像极了一个天使。

你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

你不快乐吗？

没有。

陌生人，我为你祝福。她说完这一句话，便又咯咯地笑了起来，娇小的身躯在门口一闪而逝，悦耳的笑声回荡在楼道里，婉转不绝。

他一惊而起，慌忙跑出门去，楼道内空无一人。只有头顶的那盏荧光灯，散发出惨白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像是一只寂寞的鬼。

3

她的眼睛里活着你的影子,温柔、清澈、冷漠，宛如月儿般的清寒安静。我慢慢地走近，仔细地观察，用心地凝视，缄口不语。

四

每个人知道自己会死，只是不清楚死亡的日期；

每个人知道自己会死，只是不清楚死亡的方式；

每个人知道自己会死，只是不清楚死亡的……

1

他坐在黑暗中，点上一支烟，就着微弱的月光继续虚构一个有关于名叫月姬的古代公主的故事。

王太子甲天，性情孱弱，胸无大志，不足为虑。反倒是三王子丙午，行事心狠手辣，执掌天下百万兵马，背后更有龙国大祭司式神支持，可谓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于是我于夜间在宫内设宴款待丙午。待他半寐半醒之际，我退入后殿，换上妖冶鲜艳的舞衣，跳一支风情万种的舞。

这只舞的名字就叫《风流舞》。

一曲未已，他便迫不及待地抱住了我的身体，疯狂地亲吻我的脸颊。

我半推半就，问他，你是想要我做你的妹妹，还是情人？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情人。

如我所愿，七日后，丙午病殁，死状与他的兄弟们一模一样。

国家开始躁动，百姓私下里纷纷猜测：诸王子相继薨逝，怕是要变天了。原先的一些被龙国侵略的邦国开始蠢蠢欲动。

丙午的部将联名上疏天芒，请求王上务必追查真凶，以上慰四位罹难王子的在天之灵，下按民心。天芒也在一夜之间连发三道加急诏书，宣龙之一族的大祭司式神火速回京。

然而他们都把问题想复杂了。他们千算万算，也决计没有想到后宫的腌臜与糜乱，更加不曾料到一个亡国公主的惊世美貌下的阴险与恶毒。其实事物原本便是如此简单，只有我们自己宁愿相信它的复杂性。

一日，母后派人将我传到了西宫。

她屏退左右，将我引入后殿，问我，他们四人都是被你所杀，是不是？

我说，是。

母后急道，可你知不知道这其中的危险！

我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月儿，放手吧，趁着天芒尚未发觉。你父王死去多日，国亡后，我们的宗族也多数或被杀被囚。单凭你一人之力，是斗不过整个龙国的。

我冷然一笑，我只想复仇。

母后凄然道，事情总会有败露的一天，到时，怕是血流成河万劫不复。

我说，母后，我已无回头路可走。即使前面是万丈深渊，我也要义无返顾地跳下去。

母后缓缓地闭上双目，她绝望地说，孩子，既然路是你自己选的，我也无能为力。过几天大祭司式神便要从南疆返回，你切记要小心此人。

我冷冷地说，式神，即便是他化作了鬼我也要手刃此人。

式神，他便是杀害我父王的凶手。

龙国大祭司式神，少时师从南疆苗族祭司问天修习术法。十年前，年及弱冠的式神便以一身惊世骇俗的法术击败其师问天，随后出师闯荡江湖。后为天芒所用，官拜祭司长。帝芒一十八年，式神随军出征北戎，百丈之外单刀直取戎王首级，三军震动，从而一鼓作气击溃十万戎军，迫使其西迁千里。式神有因此名扬天下，被天芒拜为大祭司，并赐爵定鼎侯。

传说式神行踪极其诡秘，常常在暗夜里一身白衣，漆黑的长发随风高高地扬起，远远望去，像鬼。

三日后，我在金碧辉煌的隆天殿见到了这位年轻有为的大祭司，同传说中的一样，他一身儒雅的白袍打扮，头发随意地披散下来，神情之间异常淡漠。只是令我没有料到的是他竟会这般英俊：身材修长，黑发如瀑，星眉剑目。

席间，帝芒将我唤到身边，他一脸骄傲的对式神说，看吧，大祭司，这位便是朕的女儿，天下第一美人，辛月。

他抬头，淡然地回应了一句。可是我却从他躲闪的目光中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暧昧之情。

我的心中盛开了一朵如血般鲜艳冰冷的笑容。

我于昭庆宫内召见式神。我坐在高大的凤台上，冷眼观看他在宫女的引领下步入大殿。他站在殿中央，向我行礼。

我妩媚地笑，轻启朱唇，道，祭司大人请免礼。

他谢过，低着头站在那儿，一言不发。

我起身，迈着轻盈的碎步走下凤台，款款来到他的面前，注视着他。我叫他的名字，式神。

他微微低头颔首，公主殿下。

不要叫我公主，叫我月儿。

他依然不抬头，淡声道，臣不敢。

是我让你叫的，你又怕什么。抬起头来，看一看我。

我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缓缓地抚过他的长发。他的头发很软，却也很凉。我的指尖顿感一阵彻骨的寒意。

我把头轻靠在他宽厚的胸前，倾听他的心跳声。我说，我知道你很喜欢我，对不对？

他不说话。身子一动也不动。

我又说，看见你，令我不由想起了一位故人。

他突然开口说话，是殿下的生父，对吗？

我抬头，看着他。他的脸苍白如纸，毫无表情，一双精致的眼眸充斥着冷酷与险恶。

我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蓦然间放声大笑。我说，祭司大人不愧是智识过人。

他说，既然你我都心如明镜，父仇不共戴天。这一点，怕是公主不会忘记。然后他便欠身拜了一拜，道，臣请先行告退。说罢也不等我答应，便转身径自离开。

我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目光如刀。

2

黑暗中，他沉默地抽着烟，一根紧接着另一根。地上的烟头密密麻麻扔得到处都是。烟本身的焦油含量并不高，但他却在不住地咳嗽，双肩剧烈的抽动，叫人不禁担心他会把肺给咳出来。

他原先是不抽烟的。因为月儿说过，她最讨厌男孩子抽烟时的动作：两根手指夹着烟身，自认为很酷的大吐烟圈，肆无忌惮地损害父母赐予的身体。所以他也就不抽烟，甚至也与月儿一起讨厌那帮抽烟的少年，可是后来月儿却死了，一切有关于她的故事也都随风而逝，他的心也在一夜之间，成了灰。

月儿的死是毫无征兆的，他记得在她自杀的前一天，他们还一起兴致勃勃的骑车去了游乐园游玩。然而时间仅仅过去还不到完整的一天，所有的一切却陡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原本大红喜气的世界转眼间竟成了绝望的灰白。

你究竟是因为什么一定要死呢？

他还记得那天，当他跌跌撞撞地来到月儿的身边时，看见了她的脸，红润未褪，俊美如昨。长长的黑发披散开来。眼未阖，一双眸子黯淡无光。他从这双眼睛深处看到了一种深沉的绝望与悲伤。

忽地，他感觉有什么在他的耳边轻轻地绕了三绕后便离开了，像清风。魂魄，是月儿的魂魄。他突然想到了。身体不知从何处涌上一股莫名的冲动，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窗前，对着天空大声地喊：

月儿，究竟是为了什么，你非死不可？

回忆至此处戛然而止。这时的他突然间想到了那个自称“灵魂”的少女。不知缘为何故，他有一种强烈切诡谲的感觉：在这个少女惊天美貌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惊世骇俗的秘闻。

现在，他有些后悔当初在她走时没有开口留下她。他甚至开始责怪自己先前的粗鲁与莽率。他不禁有些为她担心。

他起身走到窗前，抬头遥望向黑沉沉的夜幕，恍惚间似乎瞥见天边有一颗流星划过，一晃而逝，不留痕迹。

3

门“吱呀”一声，缓缓地被人推开，脚步声远远地传入耳中，很轻。少年转过身来，安静地注视着门口的动静。

月光由窗子倾斜洒入，将房间染成一片朦胧的清明。

少女。他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嗯。轻声地一应。

你没有睡吗？她问。

废话。他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是在等我吗？

这一次，他没有回答。

她走到他的身边，一张俊秀的脸在月光的映衬之下愈法显得格外苍白，像是一个幽灵。

她望向窗外，喃喃地说，今夜又是一个月圆之夜。

他默不做声。

她又说，月光只有一个颜色，那便是白色，清亮明净，如同在清水中洗过一般。

少女。他轻声唤。

你知道我刚才去了哪里吗？她问。

他摇了摇头。

我去了一个寂寞的国度，我去哪里寻找我的记忆，可终究是一无所获。

寂寞的国度。他有些奇怪地问。

是啊。那个世界里时空与时光交错纵横，一切皆为空白。

你所说的寂寞国度指的便是天国？

不是。那个地方由于去的凡人的灵魂太多，沾惹上了尘世的俗气与喧嚣，早已不寂寞。

那这个寂寞国度又在哪里？他愈加好奇地问。

谁又知道呢？她边笑便摇头，额前的碎发凌乱地搭在眼前，遮去了她的眼睛。她顿了顿，又接着说，也许，就存在于人心吧。

他一副迷茫的样子，不解的看着她。

她突然回过头来，幽幽地说，其实，你是知道我的过去的，对不对？你一定知道的。可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他奇怪地看着她说，你的过往连你自己都不清楚，我又怎会知道？

你认识月儿吧？她问。

认识。他说，轻声叹了一口气，可是那又怎样？

是她告诉我的。她说，你的手中，有我的记忆。

4

岁月如同一支疲惫的歌，向世人缓缓地诉说着过往的寂寞时光与灼热年华。

五

佛说，生是偶然的，死是必然的，所以你不必耿耿于怀。

我说，来是偶然的，走是必然的，所以你不必耿耿于怀。

1

故事讲到这里，你能猜出它的结局吗？

是大团圆，还是悲剧？

是容貌倾城的月姬公主成功地利用美色引诱了祭司，将其置之死地。之后谋杀了龙之一族的王上帝芒，举义复国--

抑或是才智超群的式神祭司查明真相，将前朝公主投入天牢，依律凌迟处死，并株连九族。

结局总该会是两者中的其一吧。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这正像是人的命运，其转折往往是出人意料的。

其实故事讲到这里已不必再有过多的赘述。当刺猬爱上仙人掌，唯一的结局便只能是互相伤害。

是偶然，更是必然。

故事的结局实际上很简单，却也令人颇感意外，好似是一个落了俗套的旧传奇。

唉，真不知应该从何说起……

我从梦中惊醒过来。月倾星黯，四周的烛光影影绰绰，桌上鲜红的烛泪堆得老高。透过朦胧的双眼，隐约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我心中不由得一凛，一惊而起，厉声喝道，谁？

他慢慢地转过身来，烛光下一张英俊的脸愈发显得苍白和冷漠。

我又是一惊：式神。

他不答话，将手轻轻地搭上了我的额头。良久，方道，公主殿下，若臣诊断无误的话，想是您已身患奇疾，而且病毒已侵入膏肓。

我冷冷一笑，病的恐怕是艺高胆大的祭司大人你吧，深夜私闯公主寝宫，你可知是何罪过！

依律当斩，诛杀九族。他不紧不慢地回答，可是，我尊贵美丽的公主殿下，如果夜闯寝宫的是驸马呢？

我怔了一怔，随即妩媚地一笑，我俯身依偎在他的怀中，娇声道，是啊，你可是我的意中人呢。

可以超越血海深仇？

哪怕这一刻你叫我死在你的怀里，我也心甘情愿。女人就是这样，一旦真心爱上一个男人，便甘愿付出自己的一切，包括性命。

然而，令我颇感意外的是式神并没有要我的身子，他只是轻轻地吻了一下我的额头，便转身离去。

背影，诡异却寂寞。

他常常会在万籁俱寂的午夜躲过大内侍卫那一双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来到我的身边，拉着我的手陪我说话。

他说，感情如水，亦柔亦刚。

他说，公主殿下，您拥有一个世间最为动听的名字，月姬。

他还说，公主殿下，我的信仰是天上的月神，而你就是我心目中的月神，是智慧、美丽、善良、纯洁、可爱的完美化身……

我于红烛罗帐间诱使其与我交欢，然而每次他都只是浅吻一下我的额头，然后笑着说，我娇媚的公主，请您务必明白一个道理，感情不是交易，是不能拿肉体来做交换的。

我颇感惊诧。

心，由此而沉醉。

眼睛深处，却闪过一丝寒光。

这一日，式神的话出奇地少。他一直站在窗子前，望着黑沉沉的夜幕发呆。我走到他的身边，问他，你怎么了？

他不说话。良久，他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我，幽幽说道，其实我早已获悉，四位王子皆命丧你手。

一字一句，有如利箭穿心。我怔了一怔，旋即一笑，我说，祭司大人何出此言？

他说，就凭着公主心中的复仇欲望，和公主无上的美貌。

我问他，那你想怎样？是把我交给天芒，邀功领赏？

他缓缓地摇头，我曾说过，公主就是我心目中的月神，是我毕生最忠诚的信仰，我又岂会加害于你。

我冷冷说道，算了吧式神，既然这一层窗户纸以被戳破，我们也就没有继续作戏的必要了。告诉我吧，你究竟是做什么？是想得到高官厚禄，还是追求荣华富贵？又或者，你只是想借机控制我？

他哈哈一笑，然后摇头，道，都不是。我只是想助公主一臂之力，联手除去天芒。

我心中一凛，瞪大了眼睛惊异的看着面前的这位术法高深莫测的大祭司。我问他，你不只是想帮我吧？

他继续笑，很简单，为了爱。

我嘲讽似的一笑，也许，是为了江山。

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且不管是何原因，到时候，公主复了仇，我得江山，两人各取所需，岂不皆大欢喜。

说这一席话时，他的眼睛深处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我所陌生且熟悉的光芒。

野心。是的，是野心。一种席卷九州囊括八荒的野心。

我遵从式神的吩咐，设法接近天芒，取来一根他鬓角的头发，然后转交给式神。

天拂晓之际，隆天殿传出惊天噩耗：王上驾崩。

不久，我的母后在西宫用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三日后，王太子甲天在大祭司式神的扶持下于先王灵柩前登基称王，是为龙之一族国的第十七任国主帝天。新王庸碌，无所作为，终日只知沉湎于酒色之中，不理国事，朝政一应大权遂由大祭司式神把持。

一年后，式神发动宫廷政变，废掉龙国末代国主帝天，自立为王，改国号为大夏。式神即为夏国开国王上帝神。

那一天，是为天道纪9069年的七月十五。

同时，那一天也成为了我的祭日。

我是在夜间被处以极刑的。

式神给我的罪名是谋逆。我被判处死刑，执行方式为火焚。

我站在空寂如山的大殿，面无表情的听完宣判，然后在一群御林军的押解之下走去浴火室。

就在将要跨过大殿的那道高大的门槛之际，我突然回过头来，凄然问道，你到底有没有真心爱过我？

他怔了一怔，眼睛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与爱恋。他反问我，那么你呢？你又有没有爱过我呢？

我不回答，冷眼看了他一眼，黯然回头。一滴眼泪偷偷地滑过脸庞。

式神，从今往后，我对你，不再有爱。

而你欠我的情，却是永远再也无法还清。

我慢慢地走进浴火室，俯身躺在地上，闭上眼睛，静静的等候死神的召唤……

脑海中，是曾经的良辰美景，花前月下，以及缠绵缱绻的情话。

灼热的气浪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将我的身子层层包裹，然后一点一点地吞噬，干净。

然而，心，却在瞬间，火焚成灰。

2

你有过死亡的经历吗？

那是一个生命的临界点。在一刹那间，时空好似冻结，时间宛如凝固，微弱的意识里残存着最后的清醒，灵魂如同氢气球一般悬浮在半空。

就在此时，眼前豁然一片光明，冰冷的气息如同海浪般接连不断地涌过身体。大脑混乱成团，仿佛放映电影般飞速地闪过曾经的那一段段美好的记忆。

之后，时间飞转，如同黑洞疯狂地吞噬着一切，世界虚无成空。

最后，便是永远的沉沉的黑暗。

3

他讲完了故事。

她面无表情，安静地坐在沙发上，默然无语。

良久，她说，谢谢你。

他不解，谢我什么？

谢谢你帮我找回了我的记忆。

不，你不应为此而感激我，你反倒该怨我，甚至恨我。因为在我帮你找回你的记忆的同时，也找回了你的痛苦。

我并不这样认为，毕竟记着曾经独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往事，总比遗忘要好很多。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你真的遇见了她？

谁？

月儿。

是的。

那她现在怎样？过得好吗？

很快乐，也很幸福。

只是我一直都不明白，她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死亡。

也许，是月儿想要早日解脱吧。

解脱？

是啊。人若有了病，想不死都很困难。

病？她有病？我又怎会不知？

也许，病的不是身体，而是心。

他微微一愣，既而一笑，似乎是释然的样子。

然后，又是一阵死寂的沉默。

月光穿透窗子，淹没了整个房间。

她突然说，我要走了。

什么时候？

路灯熄灭的时刻，我即离去。

不可以留下来继续陪伴我吗？

我也想，可命运不允许我这样做。

你相信命运？

是的。这就好比我的来去。来是偶然的，走是必然的，所以你不必耿耿于怀。

他莞尔，那请珍重。

她低头向前走了几步，忽地回头说，不如你也随我一块走吧。

走去哪里？

流浪时空。

我不能走。

为什么？

因为这里有我的父母，我的梦想，以及太多太多我不忍割舍的一切。

可除了你的父母，没人会真心待你。当然，也除了我。

我也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离去后，我不知自己应该怎样活。

你是否心意已决？

是的。

那么，希望能够再次相逢。

看缘分吧。他笑。

她无限依恋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向门外走去。

4

他突然回头冲她大声地喊道，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回过头来，笑容明媚，宛如三月里永不黯淡的阳光。她说，很重要吗？只是人的一个代号而已啊。

是的，名字不过是人的一个代号而已。可那对我而言，却很重要。他快步来到她的面前，说，因为，我想把你永远的记在心里。

她微微一愣，说，那好，请你记住我的名字，我叫--

说到此间她忽地停顿了一下，然后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突然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说，我叫月姬。然后便如一阵风似的转瞬消逝不见。

月姬。他忽地清醒了过来，大声地叫喊着这个名字。这个属于他，也属于她的名字。追了出来，离弦飞箭般的速度。冲出房间，冲出楼道。

街道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个人影。除了他，以及头顶的那一轮圆月，正在循着万古不变的轨迹缓缓地移动，不留下一丝痕迹。照出冷峻苍白的光芒。

突然他就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身在现实，心却恍如梦中。他突然就产生了一种诡谲且强烈的感觉，第六感觉。这过往的一切，以及月姬，是不是曾经的一场镜花水月的妖梦。

这一刻，回念前尘，有如隔世。

风中有人在唱歌。歌声婉转悠扬，哀婉不绝，嘹亮地萦绕在他的耳际。

谁的歌谣唱谁的童年

谁的语言说谁的誓言

谁的一生只爱一个人

谁的青春不出现冬天

我裸露着ru*房穿越时空的界限

回到古老的东方大陆

用神秘的象形文字

在龟裂的河床上为陌生人写下

永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