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汽车到了终点站。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发现自己是唯一的乘客,哦,不,是仅有的两位乘客之一,还有一位,头发已经发白的老男人,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头垂着折向一边。显然是睡着了,他甚至看见那老头嘴角正流着口水,凌冬挂壁一般。
他下了车,望了望一边的群山。
他朝着山的方向走去。
这是一个冬天里的某一日的下午,是个晴朗的天气,有温暖的太阳,驱走了寒冷。
天气连着阴沉了半个多月,现在才开了晴脸,他都感觉自己已经要发霉了,他需要象受潮的被子一样,晒一晒。
他要避开熟人,甚至不想看见任何人。他就乘坐了直达郊区的公共汽车。
这里的山,森林茂盛。
他顺着山坡上的一条小路往山上走。
以前他来过这里,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了,那时他还是在一个公司上班,市里正好进行冬季预备役拉练。他是退伍军人,就被公司抽去参加军训。
军训没有结束,他们突然接到紧急命令,协助警力进山搜索两名带枪的贩毒分子。两名毒贩是被江市的警察追捕而逃窜过来的,并且逃进了深山。警力不够,才紧急调令正在军训的预备役人员协助搜捕的。
他们拉网式地搜索了一天一夜,终于在一座陡峭的山峰上遭遇毒犯。激烈的枪战过后,他们只有找到一具尸体和一支ak47。另外一名毒犯不知去向。显然是漏网了。
据说他们携带有巨款。现场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这个“据说”或许是有“水份”的。
后来,他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公司倒闭,他失去了稳定的工作。他更年期似地过了一段时间,才去找工作。他做过两份工,做的时间都不长,他实在觉得不合适自己,主动辞了的。
他变的整日唉声叹气,意志消沉。妻子最后也懒的看他的晦气脸,留下了三岁的儿子,拍拍屁股,走人了。
据说,不久就嫁了。
他变得孤僻。
他变得沉闷。
他不愿意见任何人。他在夏天曾经独自进山,整天赤luo着身体泡在山涧溪水里。在别人眼里,他是个十足的怪人。
现在,他奇怪地一人进山。他到了曾经非常激烈过枪战的地方了。陡峭的山崖下,有一小片平地。现在平地上,有一层金黄色的败草,毯子般地厚厚一层。踩在上边,软软地,虚虚地。
站在草地中央,他抬头望了望天,午后的太阳,有些橙色,暖身,暖的皮肤痒痒的。他向悬崖脚下走去,准备就着岩石挠挠身上的痒。走过去,突然脚底下一虚,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滑去,他眼前就漆黑了。完了,他想,不知道落进什么陷阱里了?身体滑雪似地滑了几十秒钟,脚就接触到了硬物,身子的突然一蹬,使他的脑袋偏向一边,和某个硬物一吻,吻在了太阳穴边,脑袋就轰地一响……。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晕倒了。
挂在天空的太阳,还是老样子,慢慢地西去,然后就藏到山后去了,留下天边一片红,然后是蛋黄色,然后是绿色,又变化成紫色……
他醒来的时候,竟然听到鸟叫,那鸟儿发出短促的声音,仿佛已经用尽了最后一口气。他朝鸟鸣传来的方向看,有细细儿的光漏进来。他的面前逐渐亮堂起来。他头痛的厉害。他的心脏突然爆跳起来。
就在他的身边,居然躺着一具完整的骷髅。他闭了一会儿眼睛,很重地呼吸,他对自己说:骷髅是不会威胁人的,骷髅是不会威胁人的……,他反复念叨,心跳终于恢复的原来的速度。
他仔细地看那具骷髅,他确定那死了的人和他一样,不幸掉入了这个窟窿里的,只是运气没有他好,因为他看见那人的太阳穴那里有很大的创痕。
这是个潮湿的窟窿。那死去的人的衣服竟然变成和这里地面的颜色一样。他用手指戳了戳,就纷纷碎了。
根据从草缝间漏进来的光线看,这个朝天洞并不是很深,他确信自己能够出去,他终于就宽了心。现在他环顾这个面积不太大的洞底,有发现了,洞底的边缘,有一个扁扁的长方形的东西,不错,是一只小皮箱。
他毫不费力就打开了。他眼睛睁的圆了,好久眨也不眨。箱子里,满满地,整齐地垒着人民币,全是一百面额的。
接下来的日子,他过的非常冷静。他分批分时间一点点地将这些钱存入不同的银行,然后很有步骤地去实现他由来已久的想法。
他在郊外一个非常宁静的小山村旁,买了一快地,造了一栋不怎么大但是非常有野趣的小房屋,有个小院子,围墙是用普通的新鲜的材木围栏而成的。第二年的春天,那些小材木上长了很多的嫩芽,过些日子就郁郁葱葱了。
他在院子里种上一些他喜欢的但不知道姓名的小树木。
那些小树木是他在附近的山上现成地采栽而来的,他崇尚自然的东西。
他在房屋后的小山上,种上了各种果树,这样,几年之后,他四季都能尝到自己种的新鲜水果了。
他从后山上引来山涧水,做了很大的几个水塘,养上了各种各样的鱼,还有小龙虾。
阳光温暖的日子,他就坐在水塘边,悠然地品着茶水。茶也是自己从山上采摘而来的野茶。或者垂钓。然后把新鲜的鱼炖在锅里,慢慢地喝点酒。当然,有时他也很乐意与朋友分享这一切的。
他完全可以靠出售这些鱼和小龙虾,过上非常富足的生活。他的鱼和小龙虾虽然不怎么肥,却肉嫩味鲜。引来了很多求购者。这些人天南地北的都有,好些和他成了好朋友。这些人里就有几个是江市地区的。
他老婆呢?哦!有,没有。
他没有老婆,他不想再娶了。他想他反正有儿子了。
他有女人。是个有老公的女人,那女人和男人的关系名存实亡很多年了。女人有工作,住在城里,偶尔来他这里,或者他去她那里。
这是个让许多人非常羡慕的日子,他也这样认为,他充分享受了这样的生活,并且一晃就是十年了。
这次那几个江市的又来到他这里,照例他招待他们吃喝。许是年纪都有些大了不胜酒力了,几个说话嗓门越来越大,话题越来越多,不知怎么就提到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发生在江市的一些大事,其中就有一起犯毒案。
虽然事情过去了很久了,他听见了心还是加快了跳动节奏。很多平静的日子里,他有时会隐隐地不安,这些不安象是只无形的手,时不时会搅乱他的那颗心。
他不露声色,仔细地听着他们说着曾经发生的一些事。
原来那几人中间就有那个失踪人的熟人,而且是邻村的。
那个失踪人的老婆当时正怀着孩子,后来日子很不好过,因为他的丈夫给她留下了很多债务。男人平时有很多陋习,好吃好喝好赌……,最后挺而走险——。
苦了这个女人了,一个人带着女儿,住在一个破泥房屋里,遭人白眼。一个那样的男人的女人,谁愿意帮她谁敢帮她啊。
知道了这一切之后,他的生活再也无法如从前那样地平静了。
那潭静静的水起了波澜。
在静静的夜里,他总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他的脑海里飘浮着那具骷髅。有时他仿佛看见有对母女,手牵着手走到一条小河边,风凄凉地刮着,挠乱母女俩的长发,天很阴很阴……,母女俩突然紧紧地抱在一起痛哭,她们的哭声绕过好多山涧,传入他的耳朵,时隐时现——,他惶恐不安,他仿佛看见她们纵身跳进了滔滔江水……
他总是莫名其妙地冒冷汗。
他仿佛受了身体和精神的摧残。
突然有一天,他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虽然这个决定有一定的危险性,但是他还是果断地决定了。他认为,他应该为她们做些什么的,否则今后的日子会寝室难安的。
他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仔细安排好自己行动的一切细节,他要尽最大努力去避免危险,那怕是一点点的可能。
他想,他应该感谢那具骷髅的,没有它就没有他这些年的好日子。为这些好日子,自己应该有所行动。
于是。
在一个夜晚,一个陌生中年男人出现在江市郊区的一个小村庄。他是问了路的,因为这里是个丘陵地区,每个小村庄几乎一个样,这,其实已经增加了他的危险系数。可是他顾不了这么多了。
男人挎着一个很不起眼的包,现在他知道了,知道那女人居住的地方了。
他走到村头那个破旧的泥房子门前的时候,有一只黑狗闯了出来,完成任务似地叫了几声,觉得这男人并没有什么恶意,就懒的理他了。
屋里有个女人的声音:谁啊。虚掩的门就开了,探出一颗头,长发。
我,我找你有重要的事,能让我进屋吗?
那女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他进屋 了。
说吧。屋里的灯光很暗。
他说:我是你老公朋友的朋友,但是我不认识你老公。
哦!那女人一脸疑惑,但她什么都没说,她耐心地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他说:我那朋友寄存在我这里一个包,但是,后来,他去了那里我就再也不知道了,他曾经说过,这是你老公的,我想这么久了,我应该还给你。
哦?那女人说,太久了吧,你知道是什么了吧。
哦,不不,是是,我是知道的,但是我没有动过一分钱,我发誓。
哦?那女人笑了。我是开玩笑的,我肯定相信你的。
带来了吗?女人问。
是的。他说。他把包递给了女人。
女人迫不及待地拉开了包的锁链:哦,天啊!她说:我正需要它啊。她两眼放光,贪婪地看了一会,然后转过头问他:就这些吗?
是的,我发誓。
哦。
那今晚你……?
哦,我有车,我是离这里很远的,我必须马上回去。
哦,好吧,不管怎么说还是应该谢谢你的。
不客气不客气。
回来的路上,他虽然有些懊恼自己。但是,已经觉得轻松多了。在来的路上,他曾经想:这是个很久没有男人疼男人爱的女人,假如她足够漂亮,假如她有那个意思,我想我会照顾她以后的日子的。
而事实上,他急于把事情做完,他甚至没有太清楚这女人的相貌,也没有去揣磨她是否需要他这样的男人照顾她。尽管这样,他已经没有心理负担了,他愉快地哼着歌儿离去。
他离去不久,泥屋的门又响了。
屋里的女人问:回来啦!她在他离去后就迅速地把包藏在屋后的一个非常隐蔽的地方。进来的是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人,进门的女人说:电视好看吗?
不好看,现在黑白电视都没人看了,我也觉得没劲。
哦。
屋里的女人又说:我家里来电话了,有急事,我必须一早就赶回家去,很早,你就不用送我了,下次有空我再来陪你。
哦,好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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