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接待上级业务部门领导检查饮用水安全，我穿过葱绿掩映的自来水厂区，走向河边。很久没有在河堤上漫步了，而今走在松软的铺满野草的泥土上，恍如隔世。

流经县城南郊的废黄河是黄河夺淮的产物，也是历史上洪水肆虐危害生灵的久远记忆。新中国成立以后，兴修水利，根治水患，建立健全了完备的旱涝排灌体系，废黄河水驯服地蜿蜒东去，一直流归大海。除了每年的汛期水位上涨水流泛黄挟带着泥沙，同时承担着一点自然的排涝任务以外，其它季节里都是清澈见底波澜不惊悠悠不息不分昼夜。没有舟楫往来渔帆穿梭，两岸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的污染源，就是在无论城市还是乡村，环境一样令人堪忧的时下，水质仍然堪称良好，是能够让人们放心地饮用的，很是难得。它是县城居民的饮用水之源。

记得当初刚来小城工作的时候，常常会在傍晚沐浴着夕阳的余辉，或在晴朗的假日，迎着初升的朝阳，有时在蒙蒙雨雾里或者月色朦胧中，一个人悠然地踽踽走出小城，或者约上一两知己结伴而行，走进林荫匝地的废黄河大堤，映入眼帘的总是一片浓浓的绿色，那是生机盎然的生命的色彩。堤上间植着品种不同的树木，高低错落，浓淡相谐，栽植多年的刺槐高大威猛，速生丰产的意杨直刺云天，其它乡土树种各展身姿各守一锥之地。低矮的大多是果树，尤其是一片片新植的梨树，主干不及一米枝柯也很简约，却会开出缤纷的花朵结出些果子来。整个大堤上纷繁茂盛，绿得怡然，绿得让人醉心，每每往树林中一站，就有一股清新香甜的气息从脚底升腾，弥漫全身，沁入灵魂。若是春天果树开花季节，按照时序次第绽放的一树树洁白的梨花、一簇簇粉红的桃花以及苹果、核桃、葡萄的花蕾接踵而至，无际无涯地灿烂着绚丽，恣意张扬着生命本来的华彩，漫溢在空气中的馨香濡染浸透了整个县城。穿过茂密的果林和散落着一座座坟茔的灌木丛带，径直来到野草如茵的河坡上，或静坐默想搜索枯肠或伫立凝望思绪游荡，或慢慢悠悠地来回踱步眼睛投向自己的内心一隅，想点什么或者什么都不想，心不在焉地与友人神侃聊天海阔天空，或者豪情万丈地激扬文字争得面红耳赤……或许不过只是望望白云望望蓝天，看看大树看看小草看看野花，看脚下时而湍急时而徐缓的水流，看偶尔漂浮在水面上的水草和杂物随着波浪浮沉游移打旋，有时没顶有时又会重新探出水面……

韶华几多载，逝者如斯夫，风在心上走，人生不回头。而今鬓发染霜，心灵上滋生的皱纹与额头眼角肌肤一样的曲折交错沟壑纵横，再来河堤，美丽的自然景致早已荡然无存，又到哪儿去寻找往日的青春足迹呢，诸多感慨，欲说还休。绿色的空间已经大大的缩小了，果树也好灌木也罢，即使就是参天大树，又怎能与钢筋混凝土构筑的林子竞争抗衡呢，除了有一部分新植的意杨退守到紧挨着河堤斜坡边缘一带，其它树木不论品种侥幸苟活者寥寥，它们的立足之地上树起了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县城越来越大越来越繁华，人口越来越多欲望越来越强烈，绿色的地盘也就越来越小，直刺苍穹的建筑无情挤压着人们的视觉和心灵。幸好，绿色虽然少了点，虽然单薄了一些，但还有，挨近水边，也还是一样地执著坚贞，一如既往地生机勃勃。我站在取水口管道旁的芦苇丛边，放眼望去，波浪滚滚，日夜东流，头脑中冒出的却是“潺潺小溪”。古往今来，岁月更迭，无论是高山流水、悬崖瀑布，还是长江大河、潺潺溪流……只要面临流水的时候，首先令人想到的总是脚步匆匆的时间老人，冷峻坚毅固执而行，不受任何因素扰攘，不紧不慢从容不迫，从来不会停止。令人无限感慨。漫漶的思绪时而萦绕在我的脑海，时而游走于天地之间，时而又随着水流飘渺远去，不知所归何处。

已经到了夏收夏种季节，灌溉渠一般开始放水，废黄河虽然没有灌溉的职责，水位也随之略有一点抬高，于是水流既不像冬春季节清冽透明，也不比往日悠闲随意，多少增加一点湍急和匆忙。水面上飘浮着一些水草和杂物，约略也有一点泥沙。忽然就想到一个庞大的生命家族，鱼。废黄河水里鱼类品种好像不是太丰富，数量也不是很多，正因为如此，河两岸众多的村民百姓无一以捕鱼为生，很少见到有人在河里捕鱼。水至清则无鱼，水比较清则鱼比较少。凡事皆有定数，凡事皆有两面性，事不同而理通。无论如何，仿佛“刀切豆腐两面光”一样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也许正因为水太清鱼太少鱼太小，废黄河里不多不大的鱼们反而交上了好运气，反而得以自由自在无忧无虑优哉游哉，无须拚搏争抢，无须提防算计。没有了烦扰和压力，或许鱼们整天也会恍兮惚兮地胡思乱想，做着自己的美梦呢。水里的大小鱼们男女鱼们老少鱼们，我为你们祈祷与祝福，自在消遥但也不要掉以轻心，千万不要误撞鱼网，尽管鱼网不多；随意游荡不要遭遇钢叉或者被麻鱼器的电流击中，尽管电捕鱼违法，在贪婪人的眼中法律如同儿戏；要保持着应有的警惕呀，水草网线陷阱障碍迷惑河汊……浅水与斜坡交汇处是一片青青茂密的芦苇，向上一点的河坡就是窄窄的如茵小草坪，野花几乎看不到的了，我只找到一种，小小的淡紫色的说不上名称，在树荫下的野草丛中静静地开放，自生，自赏，自灭，一年一度，一年一个轮回，卑微低贱，却顽强不屈，生生不已。举目远眺，我的眼睛一亮，终于在一排高大的意杨树后面找到了一小片残存的果树林。枝叶繁茂花瓣落尽，小小的果实如豌豆一般大小，晶莹剔透仿佛绿色的翡翠，一簇簇地掩藏在肥硕的叶片之下，不注意根本就望不见，秋天的时候，好像只是一阵凉风而已，顷刻间叶黄枝枯，也就在一夜之间，或金黄或红艳的梨和苹果挂满枝头。品尝收获的甜蜜，不能忘记漫长的孕育，艰辛的成长，还有如许的挫折磨难。在饱满果实的记忆深处，烙印着数不清的屡屡斑痕：风摧，雷劈，雨浇，雹砸，虫啃，鸟啄……

回到堤上的今世缘大道，我们驱车向着河的上游出发，大约两三公里以外，是水源保护区的起点。穿过村庄穿过一小片麦地，我们一行人停下车，走过林地，走下河堤，一直走到水边，在立有水源地保护标志牌的地方停下脚步。哦，我又到了另一个世外桃源。岸边一排意杨的树干我一个人是搂抱不过来的，意杨树是速生品种，长得再快原木也不能跟上加工板材的需要，还正处在旺盛的生长期往往就被人们剁了去，换成花花绿绿的钞票。难得这个地方还有这么高大而没有被采伐的树，至少已经生长了十五年以上，就这一点足以说明这里的村民们，生活安适民风淳朴人心沉稳。河对岸的水边有一个妇女正放养着一群鹅，从早晨就被厚厚的云层盖住了脸的太阳，恰在这一刻隐隐露出了一点笑脸，天地之间立刻清亮明媚了许多，阳光照在水面上，透过树叶的空隙洒落在我的脚前，空气格外的清新香甜。河岸上，青草野花一小片金黄的小麦，还有刚收获过的油菜地，经过前日一夜大雨的浇灌洗礼，各自散发着独有的馨香，混和在一起，构成浓得化不开的乡野韵味，贪婪地吮吸一口，直抵心灵深处，顷刻间血脉贯通脾胃生津，四肢灵动周身有力，仿佛喝了一杯百年老酒一般，我都有些醉了，飘飘欲仙云里雾里，禁不住又是一阵绵绵遐思。

朦胧之中，一只百灵鸟从我的眼前飞过，留下一串歌声，一群白鹭忽然从芦苇丛中“扑楞楞”惊起……我顿时打了一个激灵，你的倩影立刻浮上了我的脑海。哦，我亲爱的朋友，我美丽动人的小鸟，你从哪里来，又急匆匆飞向何方，难道这里还不是你想望中的天堂吗？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一方土地不正是滋养人杰和出产美女的宝地吗，是有诗有梦的地方，连百灵鸟的歌声也是那样的婉转悠扬，鹭鸟的身姿也是那样的轻盈舒展洒脱奔放，振翅一飞冲天而去。我的内心仿佛充盈着上苍庇荫生灵滋润万物的圣露，身心感受到从未有过的静谧怡然轻快愉悦，仿佛灵魂正在源源不断地接受着天地之灵气的熏染。千古悠悠的河水，万载耕耘的土地，日月之晖光，水流之神韵，没有高山有大树，没有名川有溪流，有一岁一枯荣的野花小草，有阳光下活蹦乱跳的小白兔小花猫小巴狗，也有夜间频繁出没的小老鼠小狐狸小动物，还有憨厚耿直的老山羊老水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