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我
黄洋
冬天,天气真短,一下班就回家,太阳就已落坡。当我走进家门时,妻从梳妆室出来,头上盘起蜗牛似的头式,鬓角尖尖的。脸蛋白里透红。身穿蓝花紫袍,脚穿一双千层底的青布绣花鞋,背着双手,轻步向我走来。在我换鞋之际,不知她拿什么东西往我头上一笼,可被笼罩的感觉,又如云似雾般那样的轻微。瞬间之后,这种感觉便消失了,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可当我摸着换好了鞋,站起身来,走上烛光下的铜镜前,铜镜淡淡地告诉我,说是今天是我的回归日,所以妻要让我回到从前的我。我看到了一个形貌全然不同的我,但我并不惊异。有一个声音说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瘦削白净的脸上,长须飘胸。两腮也有黑黑的胡须垂着。下颌的胡须中,一颗黄豆大的黑痣上长出的胡须,像钢丝一样,又硬又长。牙齿雪样的白。再看看我的身上,不知怎地,竟是一身暗红色的绸袍缎褂。脚上换上的是一双千层底的棉布拖鞋,很舒适。在这木楼的家中转了一圈,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像多年不遇的故人,虽然沧桑,却让人倍感亲切。镂雕的门窗,古旧的画幅,紫红的条石地砖。暮色里的后花园,繁星初露之下,微风含娇,翠竹轻摇,梅香染溪。鱼跃池塘时可闻,水流溪涧常有声;人伫书阁里,虫鸣幽深处。一种感觉告诉我,这个家,冬天有地热炉,没有烟、没有残渣。做饭做菜,全是非常环保的人与磁场的效应器。只要备原料,想是什么,调味感应器会与人的大脑自然链接,同时还会测出人的身体的营养需要,向人反馈建议,在互动中与人的意识和身体协调一致后,容器自动选择仪就会将东西选好做好,为人提供良好的饮食。
吃过饭后,我想出门到一个朋友家送礼。可是,妻提醒我,从此以后,我要出门,得换上另一个自己。一个理着中山头,胡须全剃光了的自己。只要换上鞋,再换上这副面孔,就可以出门了。否则的话,这副不知哪朝哪代的样子,会让人们陌生的。我将长发飘须的头轻轻摘下,提在手里,跑到铜镜前一看,我又恢复了在众人面前的原型!可我不知道我手里的头应放归何处?一个温馨的声音提示我,在一个墙柜里,有一尊像,这头就放回那尊像的头上。当我将这头放回去后,那尊闭目养神的像,双眼闪着灵光,看了我一眼,瞅眼之间,那道无形的门就合上了。我突然感到,当我回归的时候,这尊富有古朴生命特征的头像,就属于我。
可是,当我出门的时候,我又后悔我回到了现在的原型!因为街道上,钢筋混凝土的高楼大厦消失了,红灯区也无影无踪,街上往来的人,全穿着各种绸缎布衣,相互间礼貌地打着招呼。每个人的心态都那样地安然祥和。街头、店铺,柔和的地热灯,平静地亮起小太阳似的光。没有急功近利的叫买声,没有污烟障气的烧烤,没有划拳打码的喧哗,没有嘿哩哗啦的麻将声,没有你争我斗的吃醋场景,没有冒着污染的任何车辆,就连那做菜做饭的炊烟也不见了。街上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他们也似乎无视我的存在。但无空中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说是这个社会的人,天然就没有残病人,每个人都能随着自己的降生,享受应有的爱。并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自然地接受不断深入的和谐文化与快乐教育。人口与自然总是在相互的感应中得到很好的协调。每个人都有一份唯一的婚姻缘分。这种缘分的形成,在磁场似相互作用,顺理成章成就幸福,顺应天理伦常。人们的分工总是自然协调地进行。没有弱肉强食,没有欺凌,没有隆隆的机器声,没有强光的污染,没有物欲的泛滥,没有司法的不公,没有臃肿的官府衙门,总之,好像没有什么天灾人祸。
整个社会,全由天理府掌管。天理府,像一个人的心脏,她会根据整个社会的需要,随时随地地自动协调。准确地说,天理府是一个全智能化的信息数控中心。因为天理府的人,轮流值班,人人都有一颗全能的智慧之心、责任之心、博爱之心。
街道上,全是青青的草,没有隔绝人与自然亲和的水泥钢筋的街面,也没有以破坏自然为代价而开采的石板街。除了我,每个人都走在草尖上。仿佛他们的身子像风一样,很轻、很轻,不忍打扰每一颗小草的安宁。街道两旁,树成行,藤如旗,花似云。家家户户的屋宇,全是各色生命的彩绘。
而散发着一身欲望之腥的我,对于这个社会,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我于是想回转身去,换成另一个适合于这个社会的我。正在我转身往回走的时候,一个炸雷轰然一响,将我从梦中震醒。
原来,我睡觉的时候,忘了关窗。一阵强劲的风一吹,窗帘猛然鼓起,窗边那个不锈钢的衣架,因为挂的东西太多而又不均匀,轰然一倒,声如巨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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