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识字不多,她当初衡量我们兄弟的学问深浅是以识字多少为标准的,而且在她看来这也可以用家里面的器具粗略测量。比如我读完小学时,母亲说我识的字有一钢精锅那么多。而高我四届的哥哥识字则有一箩筐了。那么在母亲心目中一定也以此来衡量过父亲的学问深浅。该是多少呢?从未听母亲说过。
父亲常以“书香门第”自居。春节时,村子里家家户户都要贴上大红的春联。识字不多的村民就拿上红纸请我的父亲帮着写上几幅。在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父亲是被公认为较有学问的文化人。在此之前此位置一直是爷爷给占据着。“书香门第、富贵人家”这副对子父亲从来不舍得送给别家,而是用斗笔隶书写成对子贴在自家的门上。父亲到底有多深的学问敢如此轻狂?
父亲读完初中后考入南京的一家园艺技校。上了一年学就被爷爷勒令回乡务农了。父亲的学识也就顶得上旧时的一个秀才。即使是这样,村里就属父亲的学历较高了。听父亲讲过,他那时外出求学,扛着一只木箱子就上路了,步行走了两三天的路才到达南京。路上不舍得住旅店,走到天黑时,遇到有人家就敲门借宿一个晚上,通常就是将人家的大板凳拼在一起睡上一个囫囵觉。但是,自认为土地最靠得住的爷爷还是让父亲辍学。一大家人浩浩荡荡地从城市迁居到了乡下。一个错误了决定断送了父亲读书的梦。没有干上几天的农活,父亲就被任命为村里的会计,不用下地干活的父亲有更多的时间看书,由此增长学识。至于学误至多深只有父亲知道。
父亲所说的那只木箱子就搁在床底下,就是那只从不轻意开启示人的灰色木箱子。由于年久而木质朽烂。我曾怀着好奇的心理背着父亲很轻易就将箱子盖给掀开。箱子里整齐码放着些泛黄的古书。我甚至看到了线装本的四大名著。文革期间,父亲偷着收藏并通读了这样一些书,是冒着一定的风险,要是被查出一定免不了被扣上一顶 “帽子”。这已经不重要了,我当时觉得,父
亲至少有这一书箱的学问,难怪那样底气十足呢。
有了想读书却读不了书的切身经历,父亲比爷爷开明的多了,我们也就有了读书的机会。父亲还给我们每人钉了一只书箱,要我们将各自读过的课本都放在箱子里。装进箱子书有多少,装进肚子里的学问就有多深。这是父亲的理解。说实话,上学时也只是死读书,读死书。对于读书真正目的也是一片茫然。在我的眼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祖祖辈辈的生活方式就是我的归宿。并不知道读书是可以改变命运。所以我们尚不能体会父亲的良苦用心。我们后来还是沿着父亲的梦,靠着读书先后走出了大山。虽然两个哥哥都在电视台工作,而我从事的工作与新闻都沾着边,但毕竟没有出书立说,还都只是庸人而已。只能说勉勉强强对得住父亲题写在门上 “书香门第”这四个字。
前段时间,老家邻居打来电话,说我家老屋被贼给洗劫了。父亲焦急万分,嘴里总在念叨:“我的那一箱子书呀!”家里遭窃并被翻了个遍,唯独父亲的那一箱子书安然无恙。父亲居然一脸轻松地说:“这小偷八成不是个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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