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一个闷热的下午,太阳朦朦胧胧的照着。因为城乡联网供水的缘由,我和同事们一起来到堤西(注)水乡。走在田间小路上,眼前的一切显得既熟悉又陌生。正当麦收时节,风热烘烘地迎面吹来,夹杂着缕缕的谷香,令人有些沉醉,就是喉头有点干涩。
沿着小道西行,不经意地望去,是一大片青砖小瓦的民居,错落有致,横亘在远处。那便是我们要去的缺水的庄子。走进小巷,我心中不知不觉升腾起一种莫名的思绪。
巷子两边,参差坐落着一幢幢青砖小瓦的农家大屋,昏黄的阳光,将周围的树木,剪裁下班驳的叶影。摇曳婆娑中,透着些许阴暗和清凉。不少房子在城里已难得一见了,有的地坪很高,有三尺左右吧,那些高大的门楼俯瞰着访客,有些咄咄逼人。见我一脸的疑惑,同事说,这或许是防水患的功能吧。房子虽然有点陈旧,风貌却见传统而古朴。巷道里断断续续残留着用小青砖铺成的马鞍形的路面,走在上面深一脚浅一脚的,不禁让我想起二十年多前旧城老宅门前的路。
大概是壮劳力大都下地去了。一些六、七十岁的老妇人,或聊着家常,或闭目养神,三三两两地坐在各自家门前的台阶上。刻着沧桑岁月的脸,端详着来人,目光里透着新奇和疑惑。深邃的眼窝里,隐隐写着期盼的字样。这里似乎断水有些时日了,看那些猫儿、狗儿在主人脚边静静地趴在地上喘着粗气,一付饥渴的小可怜样。
太阳渐渐西斜,我们踏上一座小桥,桥没有栏杆,一色的青砖铺就,好像上了点年纪了。桥边稀疏长着些青草,往桥下望,有些泛暗绿的河水, 无声地在流淌,水面浮着枯叶、秸草,漂向远处。
一路上没遇到什么行人,窄窄的路面到显得开阔,忽然,迎面来了一位老汉,他挑着一副空水桶,边走边侧身跟路旁的人打听着什么,我们赶紧闪身让过。几个少妇也拎着塑料桶、罐啊什么的,也匆匆走过。
很快,我们来到小巷的尽头,刚站下一会儿,就有人就围聚过来,议论着,愤懑着,大家的目光都投向路边一个干涸的小水坑,有只黝黑发亮的水龙头套在一根细细的白色水管上,龙头大长着嘴,一滴水却流不出来。
村民似乎已经察觉了我们的来历,不由地就七嘴八舌地说开了。有的说,七天前的夜里才来过一点水。有的说,去年九月份收完水钱,镇里水厂就没来过水,河里的水实在不能吃,我们只好到“佛塘”里去挑水吃,六七十岁的人了,都恨不得跌煞了哟。。。。。。
好一阵唠叨终于过去,留下的是默然。
我暗想,好歹也是水乡啊,所谓“佛塘”啊,一定是常说的老水塘,那是上天有灵,恩泽于斯,被奉为“佛塘”。想来,那里应该水面开阔,水草丰美,鱼儿成群,水也应该是清澈的。
于是,大家照原路返回,去看“佛塘”。又到桥头,按照一位老人说的方向往南望去,看呵,哪里是什么大水塘呢!远处一座高大的庙宇,气势恢宏,随风隐隐传来了钟罄声,旁边还有人在来回地走动。闹了半天,人家原来说的是“佛堂”。
佛堂座北朝南,掩映在葱茏的树丛里。琉璃瓦在阳光的辉照下,泛着七彩的光。一条宽阔的河,欢畅地从堂前流过,恰有“一条大河波浪宽”的意境,这就是当地有名的梓辛河。如此风水宝地,又怎么会缺水呢?目光落到佛堂高大的黄色西山墙不远处,我看到的是一副同样的景象:一个小水坑,两个老妇人正在小心亦亦地用塑料桶在细流下的汲水。水坑似乎很深,小拇指粗的水管上安着一个崭新的阀门,不远处的河边还泊着一只运水的小木船。
我有些纳闷,莫非佛法真的无边?这里的村民与佛结了善缘,连吃水都沾了佛的“光”?
五月的阳光已渐行渐远。几个小时的奔波,大家早已浑身冒汗,脚步变得有些凝重。在夕阳辉映下的小桥,俨然如一幅油画映入眼帘。风蚀的雕刻,斑驳的青砖,碧绿的垂柳在清风中摇曳,桥下那江南式的圆月与落日同在。桥拱中央的长方形匾额闪动着红光,呵!一颗依然鲜红五星,让人怦然心跳,好像在诉说着流金岁月,那上面还依稀着刻着“张垛”两个大字。
一路上,大家又仔细踏勘看了沿线管线情况。决策仿佛在一瞬挥就:新铺一条大口径管道,将汩汩的清泉送到张垛!
阿弥陀佛!张垛的村民终于可以告别“佛堂水”了。
张垛,距台城仅二十多分钟车程,生活却大相径庭,令我十分诧异。张垛之行,我有如跨越时空,聆听那岁月那沉重的脚步,流连小桥、流水、人家,眼前至今还闪烁着的佛塘、红星、小水坑......
一位先贤说过,“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居江湖之远则忧其君”。那么,身为“城里人”,又该有怎样一种境界和感慨呢?
对于我来说,“佛堂水”是那么令人难忘的 !
二○○四年六月八日
注:宋朝范仲淹在西溪(今东台)做盐官,为抵御海潮肆虐监修的“捍海堰”,被后人称为“范公堤”,把现在的东台分为堤东、堤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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