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是八五年,我十九岁。那时我们这附近村子的人们,都做买‘银点’的生意。所谓‘银点’其实就是自动电器开关里面的‘触头’,银质。属稀有金属,价格较昂贵。当时可是‘犯私’的,属半公开性质。这种生意往往利润颇大,相应的风险也大。
春天,正是农闲的时候。在我的百般恳求下,母亲终于同意了我和我的一个堂叔一同‘出门’了。那絮叨的叮嘱自不必说了,一直把我们送到村口。
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火车 。真是快活,真是新鲜。晚上在天津东站上了火车,在摇摆和轰鸣中我几乎一夜没睡,早晨,我居然在车窗外看到了连绵起伏的的山。看到了一个个熟悉的站牌上的城市名字,和一个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我们在辽宁东部抚顺治下一个叫章党的地方下了车,在一个小旅馆里住下。堂叔教给我各种货色的真假、成色和价格。并于第二天带我转了一天,第三天我便自由活动了。
十多天后我回来了。除去花费居然还有几十元的盈余。以后,我又一个人在辽、吉间闯荡过几次,也许是因为我‘谨小慎微’的性格弱点,终也没什么大的收获。后来我忘了是在哪个城市的一个市场上,见到一个卖‘磁疗器’的人,生意很好。晚上凑巧又同住一个旅店,攀谈中得知竟是河北老乡。其实,所谓‘磁疗器’就是一块手表形状的磁铁,戴在手腕子上,说是能治高血压、冠心病、风湿、关节炎预防脑中风......等等、等等。当时的传媒,报纸和广播上广告的声势是很大的,至于疗效就只有天知道了。我见到那老乡每块‘磁疗器’卖四五块钱,而身旁总是围着很多人,一天总要卖出几十块儿。我动了心,其实我早就在收音机里听到过这个东西,产地在石家庄,邮购价是每块儿两元,多购从优。于是我决定改行做这种生意。至少,这种生意是不犯私的合法的,再不用每天提心吊胆的。
初秋,我按收音机里的广告中的地址,来到石家庄,找到那个厂家。按批发价每块一点五元的价格买了三箱三百块儿‘磁疗器’,当天下午就上了火车。第二天我便在辽宁的锦州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小旅馆里安顿下来,并在一个小市场里出了摊儿。可生意远没有我想像的好,熙熙攘攘的人流却少有人注意我的摊子,一天只卖出去了两块儿。后了我又辗转了很多的地方,从城市到县城再到乡镇生意一直不太好,价格也没有那老乡卖的高,三块五,三块,有的时候两块五也卖。一个多月过去了,货只卖出去一半儿。我心里非常着急,可也没什么好办法。
辽西的阜新是一个煤城。那天,我出摊儿不久,一个中年人光顾了我的小摊,说:‘早就听说了这个东西,准备给有病的老伴儿邮购一块儿,又嫌麻烦。你三块钱卖给我一块儿,我帮你做广告,帮你卖’。我同意了。果然,有当地人的现身说法,我的生意好了很多,一天下来竞破天荒的卖出去二十来块儿,价格卖的也高。我终于明白了那个老乡生意好的原因了,那就是找一个当地人作‘托’。十多天后,我的货卖得差不多了。算算账,除了近两个月的花费,还是那几百块钱。白出来这么长时间,就这么回去,显然不甘心。那就再买点‘银点’回去吧。
倒也顺利,几天就买了十几斤。那地方冷得早,十月底天已经很冷了,出来这么长时间也想家了,心里想着:再买点就回去吧。不料,就出了事。
那是在一个煤矿上。其实我在这里没买到任何东西,就在快要走出矿区的时候,有一个黑脸的矮胖人拦住我。不由分说的把我背在身上的帆布旅行包抢过去,打开,在里面乱翻。把上面的书和本子扔在地上,终于在包的最下面,找到了那包沉甸甸的“银点”。
在只有‘矮胖’一个人的煤矿保卫室里,不容我分辨的扣留了那包‘银点’,并把我身上几乎所有的钱都搜了去。最后对我恶狠狠的说:“快走吧!要不是遇到我,非拘留你不可!”我几乎要哭了,哀求道:‘我河北的,离这里有一两千里路,你把我的钱全扣了我怎么回家呀?......’我的苦苦哀求无效,那黑胖子把我推出了门,又开门把我的包扔出来......
我无奈的回到小旅店,好心的老板娘看出了我的异样。在得知了我的遭遇后,非常同情,端出热乎的饭菜让我吃,并宽慰我说:‘我们老头子以前就在矿上,里面的人都熟,明儿让他去给你看看,没准能要回来......’我非常感激,落了泪,心里也生出了希望。店主的女儿是个年纪和我相仿的女孩儿,我在这里住的几天里,总是来借我的书看。知道了我的事,也过来安慰我,并拉来了她的父亲。当我说完扣住我的人的面容长相后,老人叹了口气说:‘试试吧,到了狗肚里的东西,难吐出来’。
夜里起了风。我做了一夜的梦,梦见了我的家,还有母亲......半夜醒了再也没睡。在一本书的空白处写了一首诗:‘朔风日日寒,归雁声声残,闻者柔肠断。各得其所我何还,四处漂泊,随遇而安。游子思乡,归心似箭。梦里依稀慈母面,醒来泪沾衫。窗外风声起,何日返故园。’早晨起来,好大的一场雪呀。
吃了早饭,老人让我在家等着,一个人冒着风雪上矿上去了。大约一个钟头后,老人回来了说:‘保卫室没人,都没上班,明天再说吧’。下午,雪停了,天还是阴沉沉的。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无聊的看着房顶。店主的女儿来了,手里拿着一本书,对我说:‘这诗是你写的?’我说:“是,想家了!”女孩儿说:“回去吧,
别等了,我爸说了,要是别人扣的还有希望。那个人......”女孩儿摇着头。“今天晚上还有一班去关里的火车,早一点回去吧。”女孩儿说。“路费不够了吧?我这里就这二十你拿着吧,早走早到家......”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把书都留给了那女孩儿,自己只留下了那本保留至今的‘袖珍地图册’。那是我第一次出门时在天津东站买的,上面有我写的:薄叶寸方里秀万水千山,袖吞此册浪迹四方八面。我听从了那女孩的话,辞别了好心的店主一家,拒绝了二老执意送我的路费。踏着没膝的雪,向车站走去。
车站里人不多,冷冷清清的。在售票处我看着墙上的票价栏,盘算着,以我手里的钱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家的,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决定买到秦皇岛的票,因为凭我以往的经验,车到山海关一般要验票,过了山海关就没人管了。
正如我所料,车过山海关后验了票。我听着‘轰隆轰隆’的火车的鸣响,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兴奋、紧张......车停了,不知什么站,我座位里面的人要下车,我站起来。这时一个乘警走过来,因为心虚我有些紧张,那乘警似乎看出来了什么,和我要票,看过后说:‘山海关早过了,怎么还不下!’。我谎称我睡着了,那女乘警轻蔑地看了我一眼,命令我快下车。在候车室里我才知道这是古冶站,离唐山不远。从列车时刻表上我得知半小时后还有一列南行的火车,我马上买了去唐山的票,坐在靠近进站口的椅子上。一个女人走过来,她拄着拐,蓬头垢面的,和我说着什么,我也没听清,似乎说腿是地震砸的......我习惯的掏兜,找一张五毛的给了那乞丐,然后看着自己手里的所有,苦笑了一下。火车来了,我上了车。这次很顺利的在天津西站下了车,很顺利的出了站。在站前广场,我用仅有的几毛钱吃了一碗热馄饨,天就全亮了。
我的一个亲戚有一辆跑天津的大客,在红卫桥发车。好在离西站不远,我步行找到那里,当然也就到了家。
傍黑的时候我到家了。家里其实早就乱了套,那时候没电话,联系就是靠写信。那时候终归还是孩子,手懒,两个多月只简单的写过一封信。一个多月的杳无音信,让家人都慌了神,甚至怀疑我遭到了不测。因为我走的时候,天还暖和,只穿着单衣。现在已近立冬,天气预报说,东北已经下了大雪。正常情况下,我早该回来了。见到走进家门的我时,母亲高兴极了,流着泪拉着我的手说:“孩儿呀,你可回来了!......”父亲也因心情不好喝醉了酒,被单位上的人送回了家,一见到我也大哭起来。乡邻们都闻讯来看望我,一家人就都高兴起来。
等人们走了,母亲看我疲惫的样子,给我铺好被子,让我快点睡。我在里屋把衣服脱得精光扔到外屋,让母亲拿到院子里用水泡上,因为那上面净是虱子。我躺在热乎的被窝里,感到了家的温暖。这个时候,后来成了我的妻子的那个女孩儿也闻讯赶来看我,我不好意思的把头埋到被子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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