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李壮壮吃完饭就上班去了。杨老太太收拾完碗筷就坐在了沙发上，她抽着廉价的烟卷，在想前几天儿子李壮壮说的话：“妈，我女朋友下个周末来咱家。你做点好吃的，她喜欢吃鱼。”听到这话后，她装着很高兴地答应着，心又一次地不安起来，并且很痛。

明天就是周六了，她一直不安的心倒平静了。她从抽屉里找出镜子——被烧伤后第一次想仔仔细细地看看自己。“啊！”她又被自己的丑陋容貌惊吓住了：面部的肉都是被严重烧伤后治愈的扭曲的疤痕，一只眼睛勉强地能睁开，总淌泪水；而另一只眼睛的上下眼皮都烧没了，眼球瞎瘪了并常年暴露着；鼻子烧掉了一半，两鼻孔像两个小窟窿；嘴唇也烧没了，牙齿裸露着；脑顶很光，只有后脑有点头发。看着看着，她就想起了以前——

七年前，她在农村贫困的家失火了，丈夫当场被烧死，她经过抢救治疗活了下来。儿子李壮壮当时在县城读高中幸免。壮壮考上了北方油都的国家重点院校后，她把不多的农田委托给弟弟照料，来到了壮壮上大学的城市里拣破烂，供壮壮上大学。壮壮大学毕业后，在这座城市里与一家国有企业签约，在一地质研究所工作，工资待遇也很高。壮壮在城市边缘地区租了一面积很小的、现在居住的两室一小厅的楼房。并且告诉她，以后不要再拣破烂了，好好休息，她就没再去拣破烂。她回了农村老家一次，把房子和土地卖了，还了欠债。

壮壮在学校处了一个对象，叫甜甜。刚租完房子不久，壮壮就把对象领家来了。她记得那也是个周末，壮壮领对象进屋后，杨老太太从厨房出来端着葡萄迎接，可是，壮壮的对象看到了丑陋的她“妈呀！”一声，吓得躲到了高大的壮壮的身后，并像发烧打颤的病人一样哆嗦地看着她。没过三分钟，甜甜拉着壮壮就走，说到外面去吃。并且甜甜走的时候在壮壮面前倒着出门，惊骇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魔鬼似的杨老太太。

没几天，杨老太太看着不开心的壮壮说：“你和对象还处呢？”漏风的嘴吐字很模糊。

“黄了。”壮壮的声音很有磁性。

“是，是因为我吧？”说话没有嘴唇的帮助，话语也只有她儿子才能听明白。

“哦……不是。别问了。”他不想把女朋友甜甜说“……你说过，必须和你妈妈一起生活。可是，我怕以后被吓疯了”的话说出来，怕妈妈伤心难过，本来她已经很难过了。

其实，从壮壮的眼神和紧蹙一下的双眉上看，杨老太太心里明白，就是因为自己把那女孩子吓着了。养他这么大了，知道他的肢体语言内容。他说假话的时候，双眉肯定紧蹙一下。她，心很难受。可惜了，那女孩子真漂亮，娇滴滴的小摸样。

过了半年，壮壮说又处了个对象，叫王娜，是同事。并且说，在周末要来家里看看。杨老太太听后，她说要回农村老家，去壮壮的舅舅家住。可是，壮壮不让。说也和对象说了，有个被烧伤的妈妈。丰满、恬美的王娜到家后，虽然也被严重地吓一下，但是，没走，还和他们一起吃了饭。不过，只吃了一会就走了。过了几天，壮壮对妈妈说：“又黄了。”

“还是因为我？”

“哦……不是，别问了。”他还是不想把王娜说的“……你说过，必须和你妈妈一起生活。我没妈妈了，如果咱们以后有了孩子，我怕孩子的身心被吓坏”的话和妈妈说。

杨老太太知道，还是因为她，她又看到了壮壮紧蹙的双眉。她用那只眼睛费力地打量着儿子：和他爸爸一样高，略瘦，大眼睛，眼眉重，深沉而凝重。看着帅气且流露着些许无奈的儿子她很郁闷，很难过。她想回老家，可是，房子和地都卖了，去哪里安身？她还想去拣破烂，然后自己租房子，可是，儿子不让。想来想去，还是要拣破烂去，攒点钱，回老家买个破房子去。就这样犹豫着，她感觉到了身体的不舒服，浑身起了红点，越来越大，还开始溃烂，淋巴也疼。她毕竟念了初中，知道不是好现象，就去了医院检查。是红斑狼疮、慢性白血病，再发展就是血癌。她只开了些药，就回来了，然后把病理诊断烧了。她不想让儿子知道，如果儿子知道了，他肯定去借钱给她治疗，但是，治疗不好的，也会花很多钱，更把孩子给拖累了，他更不好找对象了。那么，孩子这辈子可能又完了。

壮壮最近很高兴，和她说话也多了：“妈，单位领导给我介绍个对象，是市工商局副局长的女儿，漂亮，家庭条件好，我们相处很融洽。我也把你的情况说了，她说不在意的。”

“哦。那孩子没说什么时候来咱们家啊？”杨老太太说。

“说了。妈，我女朋友下个周末来咱家。你做点好吃的，她喜欢吃鱼。”

——回忆到此，她还在看镜子，面部结痂的肌肉已经无法表现她惊骇与愁苦的情感了。她抹了几下眼睛，因为那只能看到光的眼睛形成了风流眼，没风也流泪。

她回到了沙发上，想着。儿子再带对象回来，看到了能吓死鬼的自己，再黄了怎么办？就是不能黄了那以后又怎么办？用什么治病？她自语着说：不想了，反正都想好了。她找出一件破旧的衣服换上，戴上回民的白帽子和大口罩（必须戴大口罩，因为，在没戴口罩之前，曾经吓坏几个人，差点把她当成鬼打死），夹着一个大塑料袋子，她要去拣破烂。

她来到了熟悉的地方，这个地方是工业区，破烂很多，纸壳多。今天运气不错，拣了不少。旁边是一大公司的养鱼池，四周有钢网围栏，她从一围栏破损缺口处进去，坐在岸边，对岸有几个人在钓鱼。她看着眼前的一切，点燃了一枝烟。这个养鱼池很大很深很漂亮，岸边是很陡的水泥板块护坡，中间是一个用钢管和铁皮焊制的漂亮的很大的凉亭，从凉亭延伸出四条离水面很高的水上吊桥，分别是东南西北方向。初秋的风没有那份强烈的躁动而极尽煽情地爱抚水面，似乎厌烦了秋水，只是瑟瑟地夹着寒意冷漠地吹拂着看不出愁绪的水面，水面只是迎合秋意的似万倾沧桑的微波，更似秋水悲凄的病容与万语千言无法诉说的喑然。水面映射出了天，尤其是在水底，仿佛看到了被映射的天宫。然而，天宫的一切都是朦胧的，迷幻的色彩，模糊的建筑；水底的缕缕混浊，更像是游弋在天堂里孤寂的魂灵。

杨老太太抽完第五枝烟后，又去掏烟，可是，她忘记了刚才把没烟的烟盒已经扔了，结果掏出来十多元钱和她的外来人口居民暂住证，看了一会，她送回兜里。自语着说：“壮壮，妈不能再拖累你了。死在这，别人会认为是拣破烂的我不慎落水死亡，不会认为是自杀，也不会给你留下太多的内疚和自责。祝福你了。”然后她身子挪到池边，使劲往前一冲，并故意大喊：“救命啊！救命啊！”她想半天了，喊救命，别人也会证明她不会是故意自杀。

跑来救人的人捞上来的是杨老太太的尸体，并从她身上翻出了暂住证。（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