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放假，赶上好天气，春光明媚，风和日丽，正好返乡，踏青，赏春，祭祀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道程序。不过，与其说是祭奠逝者，不如说是惦记活着的人，同时也想领略一下乡野的清新和纯净，以抚慰自己躁动不安的心灵。

离家大老远的，我就望见了母亲的身影，随着来回移动，苍苍白发在微风中轻飘，到了跟前才知道，老人家在菜园子里提水浇菜，说是好多天不下雨，韭菜都快干死了。我的心不易觉察地一个激凌，眼睛顿时一热……老人家已经八十多岁，仍然身体健康，行动敏捷，成天手不停脚不住地里里外外忙乎，既是做儿女们的幸福，我的内心也难免滋生点点愧疚。简单唠叨了几句家常，我就步出户外，来到麦苗青青的田头，在先父的坟前静静伫立一会儿，算是人到心到意也到了，其他什么的关目就免了吧。去世多年，想来已经融入那边的世界，大概也不至于太窘迫太冷清。

环顾四野，极目远眺，旖旎风光，潋滟春色，尽收眼底，畅达心灵。虽然人口不断增多，耕地不断减少，楼房不断窜高，村庄不断膨胀，见不到“榆柳荫后檐，鸡鸣桑树颠”的景致，也难觅“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但仍然透出一股乡村独特迷人的美丽。绿油油的麦苗返青拔节，铺满广袤的田野；婉约俏丽的蚕豆花开了，哦，你看那蚕豆花多么奇特有趣：花的形状就像一只开了口的小小河蚌，外边两片花瓣的底部有一截裹在一起，紫色，也有粉红色的，花瓣大部分却是白色，里面的花瓣则又在一片白色的中间，镶嵌着一团圆圆的黑色，仿佛花朵明亮的眼睛，让人不得不钦佩造化的玄奥和大自然的神奇；油菜花金灿灿地盛开，招引那些白色的、黄色的、彩色斑斓的各种各样蝴蝶，四面八方聚拢而来，赶赴这春日野花的盛会，成双成对翩翩起舞，追逐嬉闹上下翻飞，时而在花海上方缱绻，时而落在花蕊上贪婪吮吸……梦的精灵，自由的天使。空气中到处搅和弥漫着禾苗的青葱、花的馨香，还有泥土的芬芳，沁人肺腑，浸润灵魂。再看房前屋后，村庄周围，河堤路旁，那些挺拔的意杨，以及零田隙地上成片的杨树林，春风中换上了新的绿装，抽枝展叶，郁郁葱葱。这是鸟儿们的天堂，据说由于对枪支火药的管理，以及禁止捕猎鸟类等野生小动物，多年不见的鸟儿都飞回来了。山喜鹊、白头翁、啄木鸟、黄鹂鸟、斑鸠、画眉、蜡嘴、百灵……还有那些披着一身漂亮羽毛、拖着长长尾巴的不知名的鸟儿们，在树林里欢快地腾挪飞跃，纷纷张开歌喉，各展身手，尽情地表演放歌，有的嘹亮有的婉转，有的高亢有的低沉，有的清脆有的缠绵，有的甜美有的凄冷，有的欢悦有的哀怨……鸟语啁啾，如歌如诉，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我仿佛置身于梦幻般的童话世界，真是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田野绿树，野花小草，飞禽走兽，还有弯弯曲曲的小河，永远是我心灵深处的千千结。每次回老家，总要在门前小河边站一站，有时还要在铺满柔嫩小草的河堤上坐一坐，甚至躺一躺，仰面朝天，任纷乱的思绪自由飘荡……弯弯曲曲的小河，掩埋和掩盖着我童年太多的苦乐与梦幻。穿过青青的麦田，穿过一大片金黄色油菜花的海洋，再走过一条细细窄窄的田埂，就是绿草如茵的河堤了。

我慢慢悠悠地走在田埂上，田埂覆盖着厚厚的一层早已枯黄的荒草，今年春天刚刚萌芽的小草，又探头探脑地钻出荒草丛中，一脚踩下去，那松软舒适的感觉，真的比走在大城市高档五星级宾馆的纯羊毛地毯上还要惬意呀。我的脑海中忽然冒出雕塑家罗丹的妙论：世间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是呀，就这小小的田埂，不是也有独特的美丽吗？它有路的功能，承载着庄稼人的脚步，也是干活累了的庄稼人喘息歇足吃袋烟的“椅凳”，同时也承载着做农活的独轮车、种子、化肥、农药和各种各样的农具物什，但它本质上不是路，只是路的过渡或者路的延伸，所以它比路松软，可以生长一些植物，无须耕耘无须播种，“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一茬一茬小草就是见证，一边朽烂一边萌发，年年岁岁生生不息，说它能够生长植物却又不是可以耕种的土地，长在它上面的东西都是自生自灭，风自吹拂雨自淋，花自枯萎草自朽……

无际无涯的遐想之中，忽然一种前所未闻的清香扑鼻而来。四下里细细地找寻，让我惊讶不已。这清香的源流居然来自我的脚下——那一丛丛紧贴地面、只有薄薄的三几叶片的小草，托举着一簇簇更细小的紫蓝色的小花，那花瓣至多不过米粒大小，一朵花只有五瓣，清香却是那样的甘冽淡雅，清新迷人，鼻子轻轻一嗅，简直就是爽心润喉直抵灵魂深处。可是它太渺小了，生长的地方太偏僻了，不要说对那些高贵的名花异草望尘莫及，就是与大地上普通低贱的庄稼相比，也不能相提并论，或许就连专门的植物学资料上也未必有它的条目记载，却暗自生出这等不流凡俗的馨香来，渺小却独自婉丽，不求远播但也不是孤芳自赏，足以羞煞那些自诩为名花异草而从不与之为伍的同类。我叫不出这种草的名字，但它的清香却是我的记忆中任何花香都无法比拟的，我忍不住蹲下身子，贪婪地嗅着，轻轻采摘了几朵，这时我才发现，并不就是这一种小草的花香呀，放眼望去，就在窄窄的田埂上，铺满各种各样的小草，开着各种各样的野花，散发着各种各样的异香。野草莓开着金黄色的小花，蒲公英的花蕾正欲开放，荠菜开着米粒一样白色的小花，鱼肠草开着天蓝色小花……还有巴根草、苜蓿、野木樨、野芫荽、野百合以及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小草，都在春风中舒展身姿，竞相绽放，有伏地的藤蔓科，有略高些的茎杆类，也有只是几张叶片托举着小小的花蕾。

蹲在铺满野花小草的田埂上，我身体的重心放得很低，视线自然也就贴着地平线，哦，我的眼前又是一个新奇的世界。我发现了地面之上一米左右距离内的红火热闹。蜻蜓在头顶上空盘旋，野蜜蜂在身旁飞跃，还有一些更小的昆虫们在我的身旁和脚边“嘤嘤嗡嗡”，辛苦地穿梭，也不知在为什么奔忙，泥土中有蚂蚁排队而行，有蚯蚓缓慢地蠕动伸腰，草丛里有小虫子在游走，还有不知从哪儿发出的微弱的“唧唧”声，也有苍蝇和蚊子在耳畔飞来飞去……飞的走的，跑的跳的，动的静的，忙的闲的，各得其所，相安无事，和谐美丽。也许，大自然这种浑然天成的和谐，对于自以为无所不能、所向无敌，整天心劳计拙充当世间万事万物主宰的直立行走的人类，是永远也无法企及的呀。自以为万物灵长的人类，在用勤劳和智慧创造着灿烂文明、创造一个崭新世界的同时，也愚蠢无知和粗暴地破坏了原有的平衡、原有的美丽、原有的和谐。也许有一天，受到无情惩罚的必然是人类自身。

田埂上别一样的美丽和谐，令我久久不忍离去。野花小草，草丛中的小小生灵，从来没有人知道，从来没有人赏识，从来没有什么目的，就是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一岁一枯荣，春风催又生，默默生长着，默默开放着，默默装点着它们自己的世界。

是的，它们的世界！一树一虫一乾坤，一花一草一菩提。万物天生，和谐天成……高大威猛的人类，足迹暂时还没有到过的地方就有美丽，就有童话世界，就有绮丽的梦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