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校没有人会不知道雅冉和小菊是形影不离的密友。亲密到什么程度呢?为了友情她们可以放弃爱情。浩宇是她们共同喜欢的一个男生。当彼此知道对方也喜欢上这个班级里最优秀最正直的学习委员时,她们同时隐瞒了自己的心思。彼此都知道对方是在成全自己,谁也不愿意占有对方的牺牲。所以,整个大学其间,她们都没有结交男朋友,因为都暗暗地爱着那个浩宇。
浩宇何许人也?一个淳朴的男孩,一个农村来的不善于阿谀奉承的男孩。说起浩宇的腼腆也是出了名,他歌唱的一流,任何人都要甘拜下风,可四年来开竟然没有在歌咏会上得过奖。原因也很简单,他不敢当众唱歌给人听,私下里还好,超过五个人就脸红,自然也就没有参加过任何一次歌咏会了。同学们私下里都叫他“腼腆歌王”。他也真对得起“腼腆”这个称号,他心里喜欢一个女孩,四年了竟然没敢说出口。不过有一点可以确信,这个女孩不是雅冉就是小菊。
学校的后面有个花园,小得精致。雅冉是这里的常客,她对浩宇说,自己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宁静,因为自己就希望有一个安稳的工作,安稳的家庭。这不是一个奢望,在小菊那里当然不是。小菊喜欢疯狂,喜欢冒险。为了引起别人的注意,她可以在课堂上同老师放肆地争吵,可以从寝室往下面扔暖壶。一个胆子超过了男孩子的女孩,一个懂得驾驭的女孩。
正像她的性格那样,她选择了一次人生的冒险。
那年大四,临近毕业时的告别气候很浓重。校园里流行了差别,忧伤,蛊惑,怂恿。就业,前程,考研,各说各的理,莫衷一是。就像操场上穿梭的轿车,各有各的主人。有关系,有背景的同学开着家里的轿车炫耀;身穿几千元,甚至上万元名牌衣服的学生,在操场上打情骂俏;熙熙攘攘的穷学生拥挤在人才市场。
小菊告诉雅冉,说她有了男朋友。雅冉心一跳,她见过那个男朋友,开着名牌跑车,穿一身听说要十多万元的西服。
你爱他吗?可是你喜欢的是浩……雅冉的问话很孱弱。
小菊只顾说她的男朋友如何精明能干,家世如何的高贵,为人如何地儒雅,处事如何的潇洒。唯独不说他的年龄,雅冉知道,他比她大,大好多,她不敢猜测究竟大了多少。
几天后小菊就离开了学校,到深圳发展,据她说若干年后还会出国。
这个春节过后的三月异常寒冷。每个早晨都能在玻璃窗上欣赏到优美的图案。童年时每当看见这些图案都会惊叫,可这些日子雅冉却没有雅兴。
她同浩宇每天都要穿走于各个单位,手里的简历丢了再投,投了再丢。多是杳无音讯,一份份的期待终究落空。那些印着自己名字的简历随地散落,招聘会场人头攒动。他幽默地说,算了吧,还是留着这些简历,去卖废纸换钱买盒饭吃。中午,他们回到合租的那间破旧的小屋休息。
这个小屋破旧得可怜。除了不通风可以保暖以外,再找不到丝毫优点。一间卧室,被一条长长的被单隔成两间卧室。雅冉在这里却很幸福,浩宇每天都会为她讲一个故事,打来开水,端上买来的盒饭。他在那个不足三十瓦的灯泡上包裹上一层彩纸,屋里多了一点喜庆的气氛。
几天后他们在一家保险代理机构找了一份工作。门槛不高,但是推销保险并不轻松。让人看不起,遭人白眼,挨骂,由于要单独上门拜访,甚至还要有一点危险。在这陌生的城市,他们没有认识的人,也只能向那些陌生人推销保险。
写字间的保安一向盛气凌人。他们没有邀请是不允许进入,只能等在门口。当里面有人出来,他便小跑步地迎上,对方理也不理,傲慢推开他,打开车门便扬长而去。他拉着她的手走开了,她心里却有种莫名的痛楚。
雅冉感冒了,恰巧有一个重要的客户要拜访。他想给她请个假,可是经理拒绝了,说客户就是上帝,不可能为了一个推销员而耽误客户的宝贵时间。
写字间里,客户对雅冉动手动脚,言语低俗,更提出龌龊不堪的要求。忍无可忍下,雅冉抽了他一耳光,踹门而出。这一耳光也彻底打丢了一笔数额巨大的保单。
经理非但没有替她讨回公道,反而恶狠狠的将她大骂一顿。很大的一笔单子,经理很看重,就连他的上级同样重视。这将影响到他的升迁,气愤很难消解,让她当众认错,剥夺了她休息时间,用尽一切办法提升业绩。雅冉尽力支撑,接连的打击不亚于迎头的棒槌,眼前一阵阵的昏暗,差一点跌倒。
正当经理用手指鄙视地指点着雅冉头时,一个人冲到面前,一把拽住他的领带,用力向上拉起。你说什么,你再骂一句,我揍死你。这个人是浩宇。浩宇被人拉开后,经理大骂,臭小子,你不想干了是不,我教训别人管你他妈个屁事。
我是人,所以就管我的事。每个人是有尊严的,你起码要体谅一下。我们业务员也是人,不是牲口。那个人调戏雅冉,你让她怎么办。
浩宇的话很重,也有力度,经理一时无言以对,沉默着。浩宇拉着雅冉离开了。保险业务员这样的工作很多,丢了并不可惜。
雅冉的病更厉害了。他为她煮汤喝,听说鲫鱼汤对身体好,他天天煲汤給她喝。也许雅冉永远不会知道,她喝的汤总会多上一种调料:浩宇手指流出的血。他不会用刀切东西,总是被锋利的刀刃刮破手指。
浩宇经常晚归,身上带有酒精的气味,不算浓。手里拎着好多吃的东西,一看便知道价格不菲。雅冉的病的确很重,医生说可以不住院,但需要精心地调养,而且要开昂贵的药片。雅冉犹豫了,农村的父母已年迈,生活上勉强维持温饱。浩宇知道她的家境。好啦,我们会有办法的。他宽慰着她。
雅冉不知道浩宇是从那里弄来的钱,他每天都会到医院开药,每天都会买来昂贵的补养品。浩宇不说,她也不便问。
不知为什么,一种酸楚涌上心头。保险业务员的她,真希望自己能像卖出的保险那样,平平安安地。一份安稳的工作,一世安稳的恋爱,一个安稳的家。这样的归宿在哪里呢?
她想到了浩宇,很晚了,仍不见他回来。病情好的差不多了,便走了出来。那是他经常买给她的糕点,她走向了那家糕点店。被浩宇的歌喉吸引,是家酒吧,浩宇在里面做临时歌手。浩宇的歌声高昂,吸引了许多人,一曲结束,一个穿金戴玉的胖女人送上一杯红酒,他一饮而尽。女人从兜里掏出几张钱,用手掸一掸,仍在浩宇的手上。
临近午夜,浩宇回来了,身上带有酒精的气味。拿来一些药片,还有昂贵的补养品,水果饮料。今天医生说你病好多了,可以出去逛一逛,很快就可以痊愈啦。说着,他开始准备晚饭。
她的泪水噙在眼中,却没有流出。她知道,浩宇很内向,从不在人前唱歌。为了她,他在改变。变得油滑,阿谀,没有尊严。这样的改变让她心酸。这样的卑微能给自己一份安稳的生活吗?
夜里小菊打来电话,她挂断了。看看酣睡的浩宇,心里涌上阵阵的伤感。短信里她知道了小菊的近况,风光得意。她怕小菊的傲慢触痛浩宇那仅存不多的自尊。
雅冉找了份文员工作,微薄的薪水,但是很轻松,有许多富余时间。深爱读书的雅冉利用剩余时间学习,她想考研,毕业后再找一份安稳的工作。这是雅冉一生的追求。
她要将这个决定告诉给浩宇,跑来找他。他拿着产品说明书,见到客户后,小跑地凑上去,点头哈腰,摧眉折腰,甜言蜜语,阿谀奉承。不时地有几个外公司的业务员前来抢生意。他也会去抢别人的生意。他们被挑来挑去,就像市场里的被人挑拣的黄瓜,丢来丢去。
雅冉默默地离开了,希望崩溃的决堤,几行委屈的泪水。人生真若如此吗?浩宇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惭愧地沉默。这次,他看到了她,看到她的失望。低头,痛苦。
浩宇离开了这件单位。
雅冉问他,为什么要离开呢?他说找到了更好的工作。因为太了解,因为太在意,因为太关爱。她替他祝贺,献上祝福,心里很庝。她不追问新单位在哪里,具体做什么,她知道,新工作一样是卑微的小人物。他太在意,所以怕雅冉看到自己的卑微,自己阿谀时的不堪。那是滴血的躲闪。
半年后,他们一道去上海参加小菊的婚礼。
他们首次被眼前的一幕震撼了。数不清的豪华车队,琳琅满目的摆设,人山人海的贺庆嘉宾。正当他们迷醉其中,向礼堂靠近时,几名健硕的保安拦住了去路。没有理由,从那蔑视的眼神中便可以洞悉出答案。他们的穿着过于寒酸了,无名的悲愤让雅冉摔碎了手里的酒杯。众人目光云集过来,保安刚想推搡雅冉,将她赶出去,一声“住手”吓得保安魂魄出体。是小菊,她看见了雅冉。
当保安知道她是小菊最好的朋友时,整个人变得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像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雅冉变得浑噩,有些悲悯,说不上是悲悯保安,还是悲悯自己,或者是浩宇,随口说了句算了吧。几个保安竟半跪式地施礼表示感谢。因为他们在这里可以得到比其它地方多出三倍的收入,他们也要养家糊口,他们也有妻儿老小,他们也不能没有这份收入啊!
小菊让她同浩宇给自己当伴娘和伴郎。可是,最后只让让雅冉一个人做陪伴,因为浩宇的形象有些不堪,没有气度。走在红色地毯上,看着浩宇那张发黄的脸,雅冉的心碎了。若不是在礼堂,她定会大哭一场。
雅冉放弃了工作,来到了上海。不知道为什么,浩宇拒绝了小菊的好意。
小菊为她安排了一份收入丰厚的工作,加上她的聪明机智,很快就平步青云。她也可以穿几千,甚至上万元的衣服,可以开名牌轿车,可以到国外,到马尔代夫旅游。一切都在人们的预料中,她同浩宇分手了。无声无息地分手了。
那一年,雅冉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同小菊一同回到学校,重游那个她们经常去过的花园,雅冉曾经住过的破旧小屋,这里都已经荒废,浩宇也不知去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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