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一个秋末的早晨,阳光清丽而鲜亮。
我告别实习生活,分配到一家部属企业,并且从事一份体面的工作。穿过阳光,走进办公室。这时,我接到分别一年有余的女孩子小柯的电话。她约我星期天早上在玄武湖的某地见面。自我们从实习的县城的一家古建筑公司别后,彼此就断了联系。真是神了,我叹服于她还能够将我从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里给揪出来。
她正坐在湖边的大石头上专注地织着手里的毛衣,丝毫没有觉察到我已经站在她的面前。良久,她才意识到眼前的人影,她仰面看我,朝我淡淡浅浅地笑。示意我在她身边坐下。我以为凭我与她的熟知程度,来一个朋友式的拥抱当属正常。即便是落入 “男女授受不清” 的俗套,握个手也在常理之中。相别一年的时间,没有电话联络,也没有书信往来。但是我仍记得曾经的我们共事的快乐时光。
她还忙着织那件白色毛衣。我想她不至于从大老远地来,并且找到我,让我一睹她这一年来在织毛衣技法上的精进吧。她在织着毛衣的同时,用那一双清眸看着我,好象我们昨天还在一起,今天的再客套尤显多余。分别一年总该有很多关于生活与工作上的事可说吧。但她开口就是“快帮我把毛线绕成团,来不及了。”
“啊 ?”我一个大男人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等女红的描花绣朵的活是不是有伤风雅?让人笑掉大牙。可是我还是乖乖地听命于她。这丫头不知道又要使什么坏?
与小柯结识是在某个古建筑修缮工地。我当时也是刚从学校毕业出来,从事彩绘修复工作。小柯只是个安徽来的打工妹,只是一个帮我递递油漆颜料的帮手。当时我们都穿着沾染了五颜六色油彩的衣服,坐在十几米高的大殿屋檐下的窄跳板上,晃动悬着的两条腿,边工作边聊天。小柯不同于我印象中的打工妹,通过她的谈吐就可以知道这个女孩有思想有见地,还有一点小小的梦想。
有一次工地上来了一批检查人员,其中有一个长的肥头大耳的人物。我那时想当然地觉得这家伙一定到处吃拿卡要才养出这一副尊容。当他路经我们身下时,我手上的画笔一用力,一滴红色的油漆从天而降,不偏不移正中那人雪白的衬衣上。
工头吓得脸色煞变。叫着“小柯,快下来帮用汽油擦了。”
小柯回道:“我不干。”
象她这样的身份打工妹怎敢顶撞工头。不过,从中可以窥得这丫头倔强不屈性格,我喜欢。我们相视后会心地大笑起来。
我在水池边吃力地洗衣被时,总能与她不期而遇。于是我的衣服她就代劳了。吃饭时,我坐在食堂的饭桌上正有滋有味吃着被我视作珍馐的大块肉。小柯坐在我身边。她的那块肉请我帮着代劳了。她总是说女孩子吃肉长肉。
湖水微澜,我们在湖边已坐了一个下午,小柯不时用手捏着发酸的脖子。这件毛衣终于织到只剩下两只袖子。
小柯说:“我们去吃饭吧。我是今晚十二点的火车,去车站送送我没问题吧?”
我说:“什么?你今天晚上还得回去呀?你怎么不早说呢?”
吃完饭,我们坐在车站里,小柯继续忙她的毛衣的收尾“工程”。终于完成了。
车站的入口处的风不时袭来,我不停地打寒噤。小柯将毛衣捧到我的眼前。
“穿上吧,不知道合不合适哟?时间太紧,我也织得不是太好,你不嫌弃”
我连忙推辞,我说:“这是你给别人织得毛衣,看款式应该是送给一个男孩子的。我就不试了吧。”
她嗔怒着说:“傻瓜,这是给你织的,不然我也用不着这样忙呀!这回我真的要走了,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我感动鼻子发酸。真的,我当时就是这样的感觉。在此之前我还从没穿过女孩子织的毛衣。我很郑重用双手接过毛衣,雪白色,鸡心领。我穿上毛衣,感觉很合适也很暖和。
临行前,小柯说:“我一直想叫你一声哥哥,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我说:“当然。有你这样的妹子我求之不得。”
她说:“哥哥,我要远嫁他乡了。是我父母帮我订得婚事。”
我说:“啊,你也不早说,好歹我也为你准备一份礼物吧。”
她说:“不需要。”
我说:“那我祝你幸福。”
她说:“不知道。”
我说:“为什么呀?是你父母硬逼着你的。”
她不作答。只说:“你不要问了,反正就是这么回事。”
上车时间到了。小柯走几步就回头看我。就在这暗橘红色的灯影下,我好象看到她的眼里有晶莹的东西。我眼里已潮湿了。她用一天的时间为我织就了一件毛衣,用这种方式来与我告别。我这是在送一位远嫁他乡的妹妹,并且此后不知何年何月再能见上一面。该死,我居然没有问她的地址。我从来也没有关心过她的家在安徽的什么地方。
车已经开出去好远了。
此后,我与她再没有联络,她杳无音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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