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如果声音不记得》是我在落落的书上偶然所见到的一个题目，很喜欢。在此借来纪念一些我曾经得到却注定要失去的东西。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素心开始恋上了电话中那把微微带着孩子气的声音。　

隔着细长的电话线，素心听着男生温和的声音透过紧贴在耳边的听筒，像午后浓密叶隙间筛下的阳光，一点一点慢慢渗入心扉，暖意就这么缓慢而清晰地浸透开来。

素心和男生的关系，是从那一句玩笑话开始的。那天素心的心情很不好，上网发泄，碰到他，才第一次聊天就很热心很努力地讲笑话逗她笑。素心至今仍清晰地记得他讲的第一个笑话，前奏很长，他打字又慢，很久都没讲到重点，素心等得不耐烦，拿话呛他。他很委屈地说打到手都抽筋了。　

最终仍是把那个笑话艰难地打完了,问她:好不好笑?素心不客气地答道:这种笑话随便网上一搜索就有一大堆，我连笑的心情都没有。　

男生在那边不满的抗议:看在我打得那么辛苦的份上，你好歹笑一个。

素心说:苦笑?强颜欢笑?皮笑肉不笑行不行?　

男生大叫:当然不可以。　

素心说:我实在笑不出来，那你说怎么办?　

男生说:那就欠着吧，以后碰着我不开心了你再讲笑话来安慰我。

素心说:我不懂安慰人的。　

男生说:哈哈，没关系学费交来我教你。

素心一时玩心大起，调皮地说:还要交学费啊，大不了以后嫁你不要嫁妆好了。　

就这么一句玩笑话，他介入了她的生命，左右了她的感情。　

素心记得当时看到男生敲在电脑屏幕上的那一句:我们网恋吧。自己毫无所谓的心情。这样的话q上看得太多，己成麻木。她答应得云淡风轻，丝毫不把这句话放在心上。直到男生的电话打来。　

素心是中文系的学生，良好的文学功底使她在说话方面如鱼得水，碰着谁都能洋洋洒洒地哈拉上一大堆，讲起电话来更不要命，鲜有碰上对手的。　

与男生的那一通电话讲完，素心就觉得遇到高手了。素心的网友很多，时不时都会打电话来和素心闲聊，开始素心还会耐着性子跟他们天南地北地胡扯，时间一长素心就觉得没意思，水平悬殊的对话让她兴趣缺缺。而且素心讲电话有一个奇怪的癖好，她喜欢用声音去判断与对方的谈话是否有持续下去的必要，若是听起来不舒服的，通常就会被pk掉了。　

男生的声音很幸运地在众多被pk掉的声音中存活了下来。

以后的联络渐渐多起来，素心开始对他的电话有了期待。偶尔一天没收到他的电话或信息情绪便会莫名的烦躁和低落。那样的心情以前从未有过。素心知道自己已喜欢上那个素未某面的男生。　

可素心不知道他是否跟自己一样，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其实跟平常没什么两样，素心上网，他刚好在线，用很郑重的语气地对素心说: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向你宣布。素心忽地心中一跳，问:什么事?　

男生一本正经地说:我发现我爱上你了！　

素心不信，说:这样不算，我要听你亲口对我说。　

男生沉默了一下,说:好。　

然后，电话响起来了。　

素心按捺着激动接起电话，刚“喂”了一声，就听到那边传来一句:我爱你。

素心一下子心跳如雷，但仍镇定地说道:把我的名字加上重说一遍。　

至今回想起来，素心仍惊讶于当时那种情况下自己竟能如此镇静地把那句话说出来。　

男生似乎轻笑了下，却仍是说了:江素心,我爱你！　

素心握着电话的手微微颤抖，窗外阳光如金，斜斜穿过玻璃在光洁的瓷砖地板上流淌，有一缕爬到她的手指上，暖意立即传遍全身。那一瞬间，素心觉得幸福就如阳光，满世界蔓延。　

之后发信息或聊电话，他就开始老婆老婆地叫她了。素心一开始还会觉得别扭不好意思，稍稍抗议过几次，每次他都嘿嘿一笑，却依旧故我。后来素心百炼成钢，在他说:老婆,我爱你！的时候都能坏心地故意逗他:用广东话讲一遍（素心是广东人）。听他说完又道:用闽南语讲一遍（他是福建人），他还是照说。素心听完还不过瘾，再闹:用英语再说一遍。　

只听得那边哈哈大笑，说:还有哪国的语言要听的一次性说完我好给你讲。　

素心也忍不住笑起来，顺着他的话讲:有啊，下次我要听你用二十六国的语言全给我讲一遍。　

那边一声哀号，素心眉梢飞起，清脆的笑声就顺着电话线传了过去。那一段时间心情总是好的，嘴角眉梢总是止不住上扬。与死党在一起谈天，说着说着很自然便说到他。　

素心很少有对一个男生保持这么长久的热情。她的网友一批批，来来去去没有谁能在她生命中逗留这么久，就只有他。　

不是没有担心过，毕竟说得再多也仅是网友，网络世界有几分真心谁也猜不透，而且相隔那么远，天南海北的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发展前途。明明知道现实世界没有童话，可一颗心就这么沉沦了下去。　

中秋的时候同学给她发了张贺卡，背景音乐是很久以前的一首老歌，韵律优美，清雅舒扬。素心不知道歌名，问了同学才知是周华健唱所的《风雨无阻》。

下载到mp4，每晚听着入睡，周华健独特的嗓音在耳里心间回旋，轻柔而缓慢地诠释歌词里的爱情。　

“给你我的全部，你是我今生惟一的赌注，只留下一段岁月让我无缘无悔，全心地付出。怕你忧伤怕你哭，怕你孤单怕你孤独，红尘千山万里路，我陪你朝朝暮暮。给你一条我的路，你是我今生不停的脚步，让我走出一片天空任你尽情飞舞，放心地追逐。爱是漫长的旅途，梦有快乐梦有痛苦，悲欢离合人间路，我可以缝缝补补。提着昨日种种千辛万苦，向明天换一些美满和幸福，爱你够不够多，对你够不够好，可以要求不要不在乎。不愿让你看见我的伤处是曾经无悔的风雨无阻，拥有够不够多，梦得够不够好，可以追求不认输……”　

歌声渐缓，她的呼吸渐轻，就那样枕着音乐沉沉睡去。　

再接到他的电话　，素心便逼他学唱这首歌。他狡黠地说:行啊。不过你得先给我唱一遍。　

素心很干脆地给他唱了。她的嗓音柔美，咬字清晰，唱起歌来倒也上得了台面。　

不错不错。他听完后说，没想到你唱起歌来还挺行的啊。　

素心大言不惭地回他:那当然，想当年“校园十大歌手”我可是打进决赛的前十名。你要记住不许耍赖哦，下次我要听你唱给我听。

他果然没有食言，真学了唱给她听，虽然因为不熟练而唱得有点走调，但素心还是感动得一塌糊涂。　

后来到了放暑假，素心和同住的几位舍友一同到东莞打假期工。　

小小的厂区坐落在东莞市郊，地处偏远，除了些便利超市和小吃店外，娱乐的场所几乎没有。　

一天工作十小时，下班回到宿舍，累得一沾枕便睡死过去。可是这样的劳累，却依旧抵不住对他蚀骨的思念。然而彼端的他却不知素心的相思之苦，常常是素心长长一通短信发过去，得到的却只是寥寥几字的回音。次数多了，素心便觉心凉。　

烦闷的双休日，同来的舍友多外出找节目打发时间。单剩素心一个留在空荡荡的宿舍，执笔用力在纸上一点点写下对他的思念。　

夏日的午后，骄阳如火，空气里的热浪一波波在狭窄的空间里翻涌。天花板上仅有的一台电扇在艰难地摇晃着积满灰尘的脑袋，锈迹斑斑的扇叶转动着发出暗沉嘶哑的响声。吹出的风丝毫起不到降温解暑的作用。　

素心薄薄的衬衫早己湿透，细密的汗珠争先恐后地从每个毛孔里钻出来，沿着长长的发梢滴落在白纸上，素心娟秀的字迹慢慢被浸染得模糊起来，只剩一团蓝色的影。　

写完，素心把所有的纸都折成飞机，像小时候站在高高的天台上，一架一架用力掷向天空。　

看着写满字迹的纸飞机被风托着飘向远方，素心忽然泪流满面。她对他那样深那样深的想念，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素心觉得委屈，就那样抱着双臂痛哭出声。哭完后自己跟自己说:把他忘掉！　

然后就真的不想了，每天安安静静上班，休息的时候吃饱了睡，睡醒了吃，一个月下来竟然长胖了。

回到学校意外地接到他的电话。仍旧是熟悉的声音，认认真真地向素心解释暑假没有多联系她的原因。他被父亲逼着在自家公司上班，从见习员工做起。每天的学习行程都排得满满的。素心静静听着，心底有止不住的欢喜窃窃扬扬，这才发觉原来自己并没有忘掉他，只是一直把他放在心底不被触碰的地方罢了。　

新学期开始，素心变得很忙碌。她接了一个兼职家教，每天下午上完课就去上班，一直到八点多才能回来吃晚饭，常常饿得胃部隐隐作痛。她带的那班学生，调皮捣蛋得整一混世魔王。素心教得心力交瘁，脾气不由就变得暴躁起来。二十二年来的狠劲全被那班魔头引发出来了。素心都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这么凶。与他聊电话，他在那边揶揄打笑她:《河东狮吼》没找你当女主角真是可惜了，估计不用排练都能直接上演。　

她听得格格直笑，几乎把刚喝到喉咙的粥如数喷出。心情一下子变得大好。也有了说笑的兴致:对喔，我就一母狮子,以后你的日子难过咯。我保证每天让你免费亨受我的独门秘诀狮吼功。　

他在那边呱呱大叫，直呼上了贼船。　

素心眼前的白粥冒着氤氲的雾气，空气里蕴含着米粥特有的清香，她纤长的手指握着细长的白瓷勺子搅动碗里的米粥，听着他的声音隔着千山万水传来，融到眼前袅袅升起的雾气中，那样真切又无比飘渺。他的声音似蛊，自己深陷其中无力自拔。她忽地悠悠低叹一声。　

那边的声音一顿，敏感地追问:怎么了?　

她说：你会这样爱我一辈子么?　

他笑，骂她:傻瓜！　

她还是很认真的追问:会么?　

会！　

就这样?她不满。　

他故意逗她:你还想听我说什么?　

素心气咻咻地指控他:你一点都不够诚心！　

他听后大笑:你的语气真像怨妇。　

她正欲炮轰回去，他已敛了笑声，一字一句对她说:江素心，我爱你。如果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人能给你幸福，我希望那个人就是我。

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听得自己“突突”的心跳声。空气里暗香流动，是玫瑰馥郁的芬芳。原来，这就是爱情的味道。　

素心握着电话傻傻笑着，未来的美好前景欢天喜地辅展开来。她以为她和他会这么一辈子一马平川地走下去，沿途风光无限，繁花似锦。然而她忘了，一辈子是那么漫长的事情。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素心从未想过他们之间会发生这样的事。　

事情并不复杂。　

自从上了大三，各科老师一反常态地频繁布置作业。素心因为要兼职，时间就有点不用。来不及做作业很自然就想到找他帮忙。那是一份关于大学生问题调查的问卷，说好了星期五要交。他答应了帮她弄，她也就很放心地把作业交给他。然而在临交的时候，他却告诉她:电脑中毒送维修了暂时还不能取回来。　

她的心一片冰凉。　

她是那么那么的信赖他，而他怎么就可以这样，把她对他的信任，如此轻易地毁掉　？　

世界上凑巧的事很多，但绝不会是这一件！　

她觉得无比悲哀。这就是他的承诺！比风还轻。　

深秋的夜，冰凉如水。素心拥着棉被坐在床上，她裸露在被子外的双臂被寒气侵袭得几乎失去知觉。

莲江桥上有汽车鸣着喇叭呼啸而过，闪亮的车灯在窗玻璃上划过一道光影，随即隐没在如漆的夜中。

那样深那样深的夜色，就如她心底无尽的悲凉。有温热的液体滑过脸颊，一滴一滴落入棉被，寂然无声。　

她取出手机，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映照她苍白的脸。她慢慢地用拼音打出一行字:我们分手吧!　

心似被利刃划过，痛得椎心刺骨。她闭上眼睛，轻轻按下发送键，短信就带着她的绝望传了过去。

关了手机，她无力倒在床上，连呼吸都觉得痛。更多的泪涌出眼角，带着微薄的体温濡湿了枕巾，瞬间转为冰样的凉，贴着她的侧脸，一直冷到她的心底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睡去的。只觉一路都是纷乱无边的梦境。醒来天色尚早，窗户透进暗沉沉的光。她头痛欲裂，摸到枕边的手机看时间，却见信箱的短信爆满。都是他的。　

在清晨微薄的曙光里，她一条一条短信看下去，然后再一条一条的删掉。　

窗外的天，一点点慢慢地亮了。很浓重的雾，一直弥漫到她的心里去。

素心想起他曾对她说过的话:如果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人能给你幸福，我希望那个人就是我。

那时候自己真的用心相信，她的幸福就在他的手上，触手可及。　

可是，那样美好的承诺，却永不可能实现了。　

“太多的承诺因为太年轻，但亲爱的那并不是爱情，就像来不及许愿的流星，再怎么美丽也只能是曾经。”

谁的歌?　唱得那样痛彻心扉，直撞人心。　

他说：如果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人能给你幸福，我希望那个人就是我。　

素心凄凄一笑。一滴清泪滑落眼角，晶莹如冰。　

如果没有如果，如果不曾恋上他的声音，　

如果声音不记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