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经时断时续地飘了一个星期,山上急需物资。早晨起来,雪似乎停了,尽管地上还一点没动,脚踩上去还是嚓嚓作响,但考虑到山上人们的生活和工作,还是决定今天上去。给吉普套上防滑链,装上满满一车物资,向着大山最高最远处,若迎接一场战斗一样,出发了。
从厂部到矿山指挥部,大约30公里,一路轧着冰雪,由于是重车,又是往上行,小心翼翼地走,还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慢点。中午时分,爬到了最高处,之后的路就平缓了许多,心也就放松了些,太阳却冷不丁地明晃晃照了下来,——一派雪白的山峦,耀眼极了,如果往稍近一点的路面看,太阳照耀下的雪光,刺得眼生痛。倒是看着眼前的灿烂雪景,心情豁然开朗,车轮在雪地上的滚动也轻快了许多。快到矿山指挥部,有几公里路是我们自己修的,弯急而陡,用前加力,小车还是爬不上去,于是铲雪,挖路,再加上人力,好不容易爬了出来。到目的地吃过午饭,已经是下午五点。
不敢多坐,起身即走,因为入夜路会更滑。武陵山区的冬天,黑得极早,高山地区,下午五点过,天就暗下来了。走不过四五公里,雾乍起,只好打开车灯,慢慢前行。天似乎有意捉弄人,正在艰难行进时,却飘起了雪花,还夹杂着凌末。“这凌夹雪当是最滑的了!”我告诉同行的老杜。老杜不答,使劲用双眼紧盯着路面。
走了一段稍微平缓的路,看着要到隘口了,那雾却如布帘一样,一浪浪盖将过来,把雨刮器频率调到最大,开了雾灯,也只能看出去两三米远,全凭了对公路的熟悉驾驶。听着铁链轧在冰雪里的嚓嚓声和急促的雨刮器的忙碌声,车里的气氛几乎就要窒息了。转过急弯,开始下坡,突然,一块大石头拦在路中间,挡住了去路,(矿山公路,就只有一辆车宽。)见到它时已经没有采取措施的时间了,本能地刹车、转向,完了,车已经完全不听使唤,没有制动,也没有方向,看看就要溜到崖边,老杜叫了一声“妈呀——!”我一狠心,再踩一脚刹车,把方向盘猛回了两转、、、、、
老天保佑,车在离悬崖几十公分的地方居然停止了下滑,却是就地打了个180度的转,车头朝着我们来时的矿山方向了。老杜慌忙拉开车门,跳了下去,刚一抬脚,“啪!”就是一个脆生生的趔趄,实实在在地摔在雪地上,半天才爬起来,惹得我一阵大笑。
等老杜把车轮垫稳,下了车,从不抽烟的我找他要了支烟,在路边的雪地里,在飘飘的风雪中,俩人抽了起来。都不言语,因为我们知道,刚才那个地方如果下去,就是两百多米的悬崖绝壁,不久前还下去过一辆矿车,自然是车毁人亡。倘若刚才动作上有一点点处理不当,就下去了。那样的话,要到明天白天,才会有人来给我们收尸。车灯的映照下,见惊魂未定的老杜,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光!
、、、、、、缄默的这十几分钟,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雪打在树丛和路面的沙沙声,如抽泣一般,空茫而落寞,伤感有加。
少顷,搬掉那块拦路石,原来是由于雪凌,把坡上的泥土冻松了滚到路中间来的,足有两三百斤。慢慢起步,找了个保险的地方掉头,看看时间,已经快九点了,而最危险的路才刚刚开始。由于雾太大,车里几乎就看不见,只好采用以往的老办法,由老杜在前面,杵了跟木棍,用手电给我指示,挂低速档,左手支着打开了的车门随时准备表演《渡江侦察记》里跳车的镜头,右手把方向盘,左脚和右脚就让它闲着(这种情况下,油门、离合、刹车几乎都不能用,制动全在掌握手刹的技术上。)因为太冷,双脚不听使唤地不停哆嗦。
——这一段八公里的长下坡,足足走了两个多小时。下完坡,算是安全了。停了车,关上门,把嘶哑的车载录音机开到最大,热风也开到最大,叫一声“上—帝呵——!”然后沉默,任音乐在雪夜里狂吼,任思绪在音乐里滥舞:生命不仅渺小,而且非常简单而脆弱,甚至可以说,生命就是一种偶然,一种巧遇,如果我们太认真,岂不逗造物主嘲笑。真应该像庄子那样,忘掉自我,让物我融为一体,安时处顺,视死如归,那才叫超然。以恬淡的心理解世界,以豁达的眼观看人生,才是至人的真境界。想到这里,眼前又浮现出刚才老杜那滑稽的一跤,不觉笑出声来,而老杜看到我傻笑的脸上分明挂着泪花,满心疑惑。我猛踩油门,车一下子窜了出去,眼前已是乡政府所在的小街,吉普车把刘德华的《冰雨》洒在这寂寞而洁白的无人街上,在天街一样的圣洁里,掠过一丝悲凉、、、、、、
到厂部时,已是午夜12点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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