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华子觉得心理要崩溃了!
今天一大早,感觉还是气闷。
一个月前的交通事故让她的身体遭受痛苦的折磨,却只得到1000元的赔偿。她想不通,生养她20多年的父亲竟然帮外不帮里,没有为她撑腰,没有为她讨回她的损失,就这样一点补偿,连付医药费都不够,更别说营养费、误工费了!别人被车子撞去,不仅能够全额赔偿医疗费、营养费、误工费,还能够有余钱造房子或者买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她却不能,剩下的是肋骨没有痊愈,腰部还在隐隐作痛。而父亲却说,那个人很无奈了,很贫穷了,咱不苛求他,有1000元就应该满足了。知道自己没有本事,就不要开车,不要撞人,我骑我的自行车,又没有碍着他的三轮车,他干嘛撞上来呢?父亲又说,人都跑走了,向哪儿要钱去?总不能住进他家里等他回来啊?他的老婆孩子都逃走了,剩下一个老娘,你还能咋样?认点亏算了。这怎么可以认亏呢?真是糊涂老实的父亲,万一我将来生第二胎有影响,万一我老的时候七痛八痛的,再向他要钱还成吗?父亲又说,他比你穷,这事儿就算了,如果打官司,我们赔不起时间,自己还是要赚钱的,再说也不一定有的赔,也许还是你的责任大呢,没有生命危险,已经够幸运了,这种事情不能太计较利益的。听父亲说到这份上,华子忍不住朝父亲高声骂道:“你就这样!你就这样!老替人家着想,从来不考虑家里人,娘跟你一辈子也没有过上好日子,就是你懦弱无能,胆小怕事,靠你等于白靠!”一怒之下,提了包就走,也不管她父亲生不生气,跟不跟来。
气冲冲地从娘家回来,发现丈夫竟然不在家里,三岁的孩子也不在,估计父女两个到哪家玩去了。一想到玩,立刻便想到老年活动室,想到那里的乌烟瘴气,想到宝贝女儿在烟雾里咳嗽不停。这死鬼,家里怎么就坐不牢呢?女儿气管脆弱,不能到空气不好的公众场合里去的,医生反复说的,死鬼怎么就这样不听呢?华子快步朝老年活动室跑去。老年活动室里人头攒动,烟雾腾腾,麻将落桌的声音脆响脆响,应和着男男女女的呼叫声,真是一口烧开了水的大锅。华子张大眼睛,仔细搜寻,没有发现丈夫和女儿的身影。她朝里间走去。里间的声音轻了一些,但是蕴含着莫名的恐惧,有一种杀气腾腾的气息。一张八仙桌,围着十多个男人一个穿红色外套的女人,他们面前堆着百元大钞和一些金器,明显是在豪赌。华子不敢深看,怕这些赌徒发现她的眼光而遭来怀疑,只飞快地扫描了一眼,没有看到父女俩,就赶快转身离开。会到哪儿去呢?昨天跟他吵了一架,难道他也逃走不成?
想起昨天的事情,华子又觉得悲凉。昨天吃午饭时间,她久等丈夫不回家来吃饭,心急火燎的,担心丈夫出车祸。这年头,车辆横行霸道,走路的人都要格外小心,得多长只眼睛才行。丈夫一大早到集市上买甲胺磷去了,到现在都没归家,又不是十里百里的,不过两三里的路程,又是骑着个自行车的,怎么还不回家呢?
想到这辆自行车,华子稍稍感觉有点温情。那年,她和丈夫初次相识,就是这辆自行车拉进了他们的距离,使她第一次接触到男人的皮肤,而感觉心慌意乱,意乱情迷。那一日,下班后,华子动作不快,竟然没有赶上末班车,正在焦急无奈的时刻,一个清秀高大的年轻男子骑着自行车来到她的身边,并且热情地说:“小妹妹,只要你叫一声哥哥,我立马带你回家。”第一次被一个陌生的美男子调情,华子很慌乱,又似乎很甜蜜。她忸怩着,骂不妥,说也不妥。对方又说:“别不好意思,我早已认识你了。你在新星服装厂上班,你的缝纫技术很不错,你的家离此地有20里路,我经常到姨妈家走过你家门口的。”这样一说,华子又开心又激动,这个漂亮的男人竟然老早注意自己了?华子忽然觉得自惭形秽,矮小的个子,在这样高大的男子面前,更觉得矮小了。“上来吧,我保证把你安全送到家。”就这样,华子坐上了他的车子。他的车技好像不大好,经常歪歪扭扭的,吓得华子大呼小叫的,身子歪来歪去,老碰到车主人的身子。而这个美男又好像挺照顾她的,不时地回过头来问她:“对不起,吓倒你了吗?我刚学会骑车,还不熟练,不过,你放心,绝对不会发生事故的。”一边说,一边还用手拍拍华子的头。华子第一次接受到男人如此亲昵地接触,心里早已晕乎乎的,也许就是我们普通大众讲的是触电的感觉吧。从此,华子就和这个男子交朋友了。后来,华子要嫁给这个男人,家里人竭力反对,理由很简单,这个男人没有钱。可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华子,固执地认为这个男人能够给她一份好生活的,所以拼死抵抗父母的主意。爱情的力量是恐怖的,亲情在它面前简直就是一粒芥末。嫁了人后,华子便在婚姻生活中发现了这个男人的本性:懒惰。懒惰的人是可怕的,不仅给家庭笼罩着一层灰暗的云层,使人缺乏提起精神的力气,而且它所带来的结果总是那样地刺痛一个勤勉人的心灵,以及这个勤勉人对于未来生活的憧憬。华子最难过的感觉就是没有钱,结婚欠下来的钱还是自己的父母亲偷偷给自己还掉的,要是被自己的兄嫂知道,父母亲的日子就没有办法过安稳。旧债还了,新债又添上:生女养女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如果婆婆能够帮忙一下,照顾照顾女儿,自己到厂里去干活,多挣点钱也好。偏偏这个老太婆不愿意带孩子,说是带过这么多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已经没有力气了。
华子想起这个老太婆就有十二分的气:一天不着家,都在外面给人念经,那个爬山过岭的力气却是怎样也使不完的。大伯二伯三伯家的孩子她都带过,为什么到了小儿子手上就没有力气带孩子了呢?明显是欺负我华子老实,个小,好欺负。这个死老太婆,大伯家造房子去烧饭,二伯家造房子去炒菜,上半年三伯家造房子,烧饭炒菜不算,还能提水泥桶到三楼上去。他们三个都有大房子住了,可是这个小儿子住的是两间矮房,在全村里是最现眼的,非常没有面子,实在非常需要老太婆的帮助,可她却推三阻四,说是身体吃不消了,要念经拜佛去了。念经拜佛也就罢了,她竟然到处散布我华子对她不好,说她日子难过,我不给她生活费,我凶狠地管着她儿子,连路上碰到她老娘我都不允许她儿子叫一声,等等等等,把我这个小媳妇说得一无是处。她有三个女儿,三个女儿个个是母老虎,不仅不做和事佬,反而把事情搞得更糟!她们联合起来批评小弟,说小弟不应该这样熊包蛋,由着我华子胡来。这能叫胡来吗!一个大男人连庄稼都种不好,蔬菜也不种,还怎么养家活口?要不是我华子起早贪黑到田间地头看水稻,看糖梗,看棉花,看橘子,看油冬菜,看那成片的毛芋,日子还能过下去吗?这样懒惰的男人,如果不是我华子这样勤劳的女人嫁给他,哪有这个家?她们惹是生非,又不讲礼数,过年吗,随便编排个小孩来拜年,也不叫我一声“舅妈”,吃么吃很多,红包要去也不会谢一声。一年到头,一点也得不到她们的照顾。老人话讲的有理:越是有钱越是小气。尤其是城里的二姑,我到这里都有四年了,她却一次也没来我家坐坐,给小孩子带点礼物的。人家说,亲人遇到灾难,要请去避避灾难,消消邪气,我华子被车子撞伤住到医院里去,她们一个也没来,还假惺惺地托人捎带口信,说是忙得不可开交,等有时间一定来。看,都过去一个月了,她们还是没有来。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姑娘!唉,不想这些,这些事情也肯定是死老太婆造成的,不知道她在三个女儿面前说了多少箩筐的坏话!这个死老太婆,将来一定不得好死!难怪她40来岁就没有丈夫,都是蛇蝎心肠把男人给克死了,还有至今还没有回来的第五个儿子,也肯定是她毒辣的嘴巴逼迫儿子离家出走至今不归的。假如这个最小的儿子在家里的话就好了,就由不得他们如此整我们夫妻俩了!
华子有着满腔的心思,满腔的不平,想着想着,就在饭桌前哭泣起来。华子的女儿吓懵了,不停地叫“妈妈,妈妈”。华子把女儿揽在怀里,呜咽着:“宝贝,我们命苦啊!”女儿不知道命苦是什么意思,但是妈妈的表情告诉她命苦和眼泪有关,于是她也哭泣起来。这时,刚好她们的最亲最亲的人回来了。“爸爸!”女儿欢快地奔向父亲。“死到哪里去了!”华子半是担忧半是埋怨地说道。她丈夫把一瓶甲胺磷放到门后,也没有搭理妻子,顾自低头掀了饭碗去盛饭了。“我说话呢。”华子提高了声音。“先吃饭,我饿了。”华子的丈夫端着饭碗坐到桌前,准备夹菜。华子用筷子压住丈夫的筷子,怒冲冲地说:“到哪去了,这么迟才回家?”男人把她的筷子顶开,继续夹菜,一副懒得解释的模样。“是不是去赌博了!”华子尖叫道。三岁的女儿顿时“哇”的一声哭开来。男人依旧沉默。华子刚刚放平的心境刹那间沸腾开来;“又是赌博,又是赌博!------这个家你是不要了------呜------我也不要了!”气愤使华子随手便把桌上的饭碗抓起朝丈夫摔去。她丈夫灵巧地闪过了,只听得劈里啪啦一阵脆响,华子感觉自己的心也碎成了成百上千片瓷末。她丈夫有涵养得很,还是默不作声,与以前油嘴滑舌的那个美男子判若两人。“我真是瞎了眼了,嫁给你这个没有出息的东西!”华子哭着,又抓起菜碟继续摔,直到桌子上再也没有一个碗盆,才停下来。也许是理亏,华子的丈夫没有顶撞华子,开始默默清理碎瓷片。如果这个时候,他们的隔壁的女人不走过来,这样的场面凭着他们肉体接触所留下的一点余温还是可以收拾回去的,可是这个女人破坏了一切。
她是谁?她就是华子的婆婆。
她并不经常不着家,而是在家里猫着,监视着小儿子的生活。她最疼爱小儿子,这个儿子从小身体就非常不好,她每天向菩萨祷告,用了不知多少柱香,跑了不知多少遥远的路程去求医问药,几乎是倾尽了她所有的能力才勉强让儿子健康成长。她盼望着儿子长大之后能够对她好一些,孝顺一些。可是,自从儿子娶了老婆之后,原来对她的那种嘘寒问暖的关怀已经消失,甚至每年的50元赡养费也久久拖着不给。其他儿子没有及时给予赡养费,她倒不觉得怎样难过,而这个儿子一直是她的心头肉啊。这几年她的身子骨越来越弱,病痛不断,儿女们个个理由充分为着生活繁忙,没有多少钱财和时间来料理她,只有靠给别人念念经文超度魂灵赚点钱来买油买盐。就这样的生活状况,还要遭小媳妇说东论西,说她守不住寂寞到外面找男人。都这把岁数,哪有那个精神?小媳妇说话真是尖酸刻薄。有一回她帮着儿子说了小媳妇几句,竟然被小媳妇辱骂,骂娘儿俩一个被窝睡觉,把儿子当作老公来侍奉。这是人说的话么!她气得吐血,真的当场吐了一口血。她儿子慌了,为着给老娘出气,狠狠地扇了华子一个耳光。华子捧着剧痛的脸,撒开腿脚就往野外跑,去娘家了。唉,前世造孽,娶了这样的媳妇,余生不得安宁。华子的婆婆每次听到小两口吵架,就认定是儿子吃亏,媳妇无理取闹,都忍不住想上前去帮助儿子。这也难怪,母子连心,本能使她如此忘情。此刻,隔壁乒乒乓乓的摔碗声怎能不惊动她的母爱?她最担心儿子被凶暴的儿媳弄伤,就不顾一切地赶了过去!
华子一见到婆婆,愤怒的级别立马上升!她喊道:“你来帮忙啊,来啊,打我啊,我把你儿子打伤了,你来打我啊!你儿子赌博有理!你儿子懒惰有理!这个家除了我没有道理,统统的都有道理!你原来都在房里听我们说话,你是床底的猫啊!你原来都在听我们相争相骂,还说没有力气,七痛八痛的,你现在力气大得很,出手啊!”一边骂着,一边把身子递到婆婆身边。婆婆连忙避开,可毕竟岁数大了,一个不小心,站不稳,跌了下去。跌得有点痛了,她忍不住哭起来。一哭,就熬不住了,趁此把生活的不如意事情借着嚎啕的声音宣泄开去。于是,满村子的人都听到了,好事者便赶来,他们根据现场情况马上做出了精确的论断:华子把婆婆打倒在地上了。这下华子慌了神,把眼睛看着丈夫,希望丈夫说句公道话。可是丈夫一副死人的表情,既不为老婆说话,也不为老娘说话,他木然地坐着,唉声叹气。大伯二伯三伯都来了,这种场面,他们绝对是一副孝顺儿子的形象,尽管平日里对老娘比对陌生人还冰冷无情。他们三兄弟纷纷指责小弟懦弱,任由婆娘胡作非为,不好好管教,把一个家庭搞得鸡飞狗跳的,把一个老娘气得眼泪泡饭的。他们数落小弟,说他小时候最受老娘疼的,长大来竟是这样一副冷酷心肠,实在不应该。“不应该啊!老人已经这么老了,做儿子儿媳的怎能这样不尊重!”大伯很高声地说。华子想辩解,可是她害怕大伯的拳头。那个铁硬的拳头曾经落在华子的头上过,现在这地方还是经常会晕眩的。提起这个拳头因何落在华子的头上的事,华子想来都伤心。事情出在第五个儿子身上。这个老五十四年前离家出走,一直没有回来,谁也不晓得他是否还活着,他老娘留下来一间房子专为这个儿子备着。这间房子紧挨华子的卧房,由薄薄的一层板壁隔着。华子想他们三个儿子都有高楼大厦了,我华子夫妻俩还住在这样低矮狭小遭人奚落的房子里,便打算把这间房子要了去。可是除了她自己有这种念头,谁也没有这种念头,也不许华子有这种念头。华子想,出点钱也行,可是大家就是不愿意。那间毗邻的放着许多陈旧箱柜的旧屋就像一只小虫子一样每天挠着华子的心窝窝,既然房子要不到手,那些旧东西总可以要件来用用啊。这个想头一出笼,华子又不安宁了。她偷偷地从那里搬过来一个柜子,上面用破旧的被单一层层地遮盖了,又铺上一块干净的花布,嗯,像一张桌子了。这张桌子用了还不到一个月就被大伯发现了。这事情有些戏剧色彩:大伯的女人是那种很喜欢顺手牵羊的人,她对旧屋里的一切也很在意,每次从旧屋里出去,总会稍带点什么,一双拖鞋,一个棒槌,一支香,哪怕一个锡箔做的元宝锭。这一日她也寻思着还有没有她需要的东西了,便偷偷地跨进婆婆的房里,从一个古老的梳妆匣子里摸到钥匙,把这五弟的屋门给打开了。屋内的一切除了婆婆了如指掌外,就属她了。她很快就发现少了一个柜子。这个情况相当重要,她及时向自己的男人汇报。就这样,大伯气势汹汹地冲进华子家里。当时华子正坐在床边给孩子喂奶,几乎还没有看清大伯的凶相,那个钵大的拳头就砸在了她的头上。华子痛得大叫。等她明白,那个柜子已经被大伯抬了起来。华子不敢哭泣,平生第一次做贼,竟然这样快地遭到惩罚-----
华子有把柄被掐在大伯的手上,她没有尊严,抬不起理直气壮的头,此时,她只有悲哀,只有无助,只有痛苦。她觉得再呆下去,她更加受欺负,只有离开这里,她才能感觉不沉重不压抑不难过一些。她走到里间,开始动手收拾衣服。可是,女儿跑到她身边,女儿对华子的这一动作实在太熟悉了,她知道妈妈要离开她,她不喜欢妈妈离开她,虽然爸爸没有像妈妈一样会打她骂她,但是她还是觉得妈妈比爸爸好。华子不理睬女儿,女儿哀哀啼哭。华子的丈夫在外间麻木不仁地坐着,他的哥哥们还在他耳边聒噪。门口地上的婆婆已经被人扶回房,剩下两三个妇女还在想象还在议论,也有一个妇女同情华子,说了一句对华子来说是极其公道的话——华子很不容易,四弟确实懒惰,又赌博,得改了才对——可是这句话没有传到华子的耳朵里。华子已经横下心来,她决定走出去就不再回来,她有一个聪明的头脑,有一双勤劳的手,到哪里能挨饿呢?她掰开女儿缠她袖子的小手,轻声地对女儿说:“妈妈去买瓶牛奶给你喝,等下就回来,你到爸爸那里去。”女儿以为妈妈说的是真话,就往爸爸那边走去。华子立刻从后门溜了。
华子没有地方可以去,除了娘家。虽然娘也不会帮她出气,还可能被嘲讽——谁叫你死活嫁给他的?但总归是她生命的出发地,有她依靠一下的大树,有她可以疗伤的药方子。不用一个小时,她就回到了娘的身边,把遭遇详细地说给娘听。华子娘认真地听着,并不做评价,听完了,也不过长长地叹息一声,就罢了。她能说什么呢?她早就反对华子嫁给那个举止轻浮说话油滑的穷小子,她早就明白华子是因为看中了穷小子的相貌受了穷小子身体的诱惑而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她早就对那个吃斋念佛的婆婆存有讨厌的心理——华子娘可是信奉基督的基督徒啊!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嫁鸡就随鸡吧,命啊!华子把她的痛苦倾诉完后,感觉心理好过起来了,她把她决定到外面打工挣钱的计划和娘也说了。“囡囡怎么办呢?”她娘说。“让他带,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那糖梗呢?过几天要榨糖了,你爷还说明天到你家帮你削塘梗呢。”“这--?”华子把这事给忘了。“今天就住在这里,明天你爷陪你回家,把糖梗割了再出去打工。”就这样,华子住了下来。今天早上,她在和父亲商量糖梗的事情的时候,话头竟然扯远了,把被三轮车撞伤的事件给扯了进来,于是出现了开头一幕。
这个时候,华子在寻找丈夫和女儿,她的老父亲却已经在她的糖梗地里干活了。冬风吹着华子父亲的白发,感觉天地格外萧索寒冷。他到华子家不知干了多少活,现在的年轻人没有几个会种田的,这个女婿又这样懒惰,要不是丈人如此热心和勤快,华子还能在田间地头收获什么粮食呢?华子有时拿父亲来责备丈夫,责备多了,丈夫也会顶嘴:“我又没有请他来做,是他自己来的,劳累是他的事情,与我无关。”气得华子在田里就和丈夫大吵起来。而华子的父亲就在身边,他也不气恼,只是劝解小两口不要吵架,不必要为了他闹不愉快。华子对父亲的态度很不满意,他希望父亲能教训自己的丈夫,这个从小没有受到父亲管教的男人,应该由自己的父亲来补上这一课。可是华子的父亲并不想扮演这样的角色,他总认为自己的言行会感动懒惰的女婿的。而事实上,这个女婿一点也不承情,丝毫也没有受到感动,在他的头脑里,整天做着当老板做厂长的美梦。他想自己只要有钱借得来,办个草帽加工厂,或者纸箱厂印刷厂的,钱财不是滚滚而来吗?他是个天生的诗人,幻想家,纯粹的浪漫主义者,口袋里没有一分钱却可以做着百万富翁都不太敢奢望的打算。他小学都没有毕业,写字和计算能力都很差,但是不会妨碍他对自己的崇拜。他有天才般的对女人心理的分析能力,他坚信“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道理。现在他穷困潦倒,他并不把原因归结到自己懒惰的性格上,而是认定时机未到,他没有遇到一个会借钱给他的人。
当他做着成打成打发财梦的时候,他的老丈人在他的糖梗地里干得热火朝天;当他的老丈人把成片的糖梗放倒在地上的时候,他抱着小女却在村上的一家商店里专注地看别人赌博。昨天华子生气,他不敢硬碰硬的,因为他虽然没有参与赌博,但看得太入神了以致忘记了时间,差点还忘记了买甲胺磷,这确实有点过分,理该被老婆责备的。如果他娘不进来,他摸摸华子的身体,亲亲华子的嘴巴,晚上再那个一下,就不会有事的。不就损失几个碗吗?华子嘴巴多是多了一些,但是她勤快能干,再说不是她的善良,他这样的穷小子还能娶到媳妇吗?昨天华子回娘家了,估计这个时候该回家了,他终于压制下继续看赌博的欲望,抱起女儿朝家走去。到了家门口,门关着,里面没有人。华子还没有回来?他不知道自己干什么好,他从来不会主动地想着庄稼地,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是:没有这样的思维习惯。既然华子还没有回家,那可不是小问题了,他还是需要女人的身体的,一天不要,似乎就没有力气。他准备到丈人家去请老婆,受点他们的教训吧,说几句又不痛又不痒,还不是跟小学时被老师批评一个样?再说,他又一向不打华子的,除了那次性急掴了华子一个耳光,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老母亲吗,总要照顾照顾的,后来不就不在华子面前理睬老母亲了吗?想到此,他又把门关上。女儿忽然说:“爸爸,你昨天买的瓶子呢?”这个粗心的父亲没有听明白女儿讲的瓶子是什么意思,他向来不喜欢想那些需要转个弯才能想明白的事情,也不回答女儿,抱了女儿就往自行车上一放,准备到丈人家去。
丈人自然不在家,丈母娘一听说自己的男人没有到女婿家,倒是吃惊不小,思想很快转移到不祥的路子上去,她急切地要出门去寻找。而这个女婿眼见老婆不在娘家,也害怕起来,尤其听了丈母娘说早上和丈人拌过嘴,是气冲冲地离开的,心内便凉凉的,冰冰的,不要再被车子给撞了吧?她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呢。这两个人便一起动身去寻找那两个人。
再说华子的父亲干了半天的活也没有见华子夫妻俩到地里来,心里有点不痛快,肚子开始叫饭,就抛下活准备到华子家里看个究竟。他走到离华子家门口还有五六丈远的地方,看见华子家门口站满了人。他觉得奇怪,那些人做什么呢?走近了,走近了,那边有人转过身看到了他,就高声叫起来:“丈人来了,华子他爷来了!”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华子父亲突然清晰地感觉他们凶狠狠的,好像要把自己吃了似的。他终于走到华子家门口,那些面孔粗鲁的人群再次喧嚣起来,有人竟然推了他一把。华子父亲“砰”地摔了下去,正感觉腰有些难过,又有人踢了他一脚,正踢在屁股上,人群里于是一阵哄笑。这时,有个村干部模样的人制止了大家的笑声,严厉地说:“不关他的事情,华子就是华子,我们得分清楚。”华子此刻被一个女人强按在地上,摆着跪拜的姿势,她的面前就是婆婆。这个按着华子的女人是华子丈夫的大姐,即华子的大姑子,一个腰圆臂粗的力量级女人。大姑子向华子的父亲说道:“你女儿犯法了,你说私了还是公了?”华子的父亲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呢。大姑子便像前面三次一样地叙述这个华子犯法的经过:
原来大姑子昨天接到老娘的电话,说是被华子欺负了,摔了一跤卧床不起,希望女儿能来看看。今天中午时分她才有点空,匆匆赶过来,准备给老娘热午饭吃。当她把那个盛饭的篮子从钩子上取下来的时候,感觉气味不正常,有些农药味,就把篮里的饭扔给鸡吃。不想鸡吃了这些饭,不到十分钟就死去了。她很怀疑是华子投毒,便拿着这些饭到村长家,经过检验,就是甲胺磷。而那瓶甲胺磷昨天被华子的大伯多次看到过的,就放在门后,现在却不知去向,肯定是华子藏到哪里去了。
华子的父亲听说自己的女儿做了这样的事情,羞愧死了,他可是远近闻名的优秀党员啊,这个面子他怎么失得起!他第一次用非常火爆的语气朝华子吼道:“你去——死好了!”他觉得这样还不解气,顺手给华子一记响亮的耳光!这记响亮的耳光一下子把众人镇慑住了,连大姑子也露出一分畏惧的神色。就在这个愣神的当儿,华子迅速站了起来,以箭一般的速度穿过人群,噔噔噔噔,一下子无影无踪了!不见了华子,众人似乎少了什么,但又说不出来,是扫兴?是无趣?是空洞?大家觉得没有什么看头了,但有一个人却叫道:“别让她跑了,她应该受到法律制裁!”“是,这么恶毒心肠的女人应该严惩决不能便宜她,如果饶过了这一回,她还要来毒人的!”附和的声音很快响起,这个时候只要村长下一声命令,立刻就可以像抓小鸡一样把华子抓回来的。村长却没有下令,拿眼睛看受害者——华子的婆婆。华子的婆婆看大女儿,意思是要大女儿做主。大姑子看华子的爷,意思是要华子的爷先说。华子的爷已经被伤痛涨满,又如何断得了主意?
正在大家犹豫不定的时候,华子的母亲、华子的丈夫和华子三岁的女儿一起回来了。
他们听了大姑子第五遍关于华子投毒事件始末的陈述之后,惊恐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华子的娘只有哭泣的力气,华子的丈夫却觉得像做梦,仿佛自己的手脚全被沉浸在一块雪地里,自己的眼睛正遥望着周围一切的面孔,他们是那样的虚幻,不真实,巨大,恐怖,很有某种迷幻的色彩,而自己的心却脱离了自己的躯体,在空旷的田野里游荡,漂浮,甩过来甩过去的。
“呜呜呜,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华子的女儿已经24个小时没有感受到母亲的存在了,她无法忍受没有妈妈的可怜,终于熬不住了。
熬不住也要熬啊,华子已经用那剩余的大半瓶甲胺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此时她的口吐白沫的惨象就定格在她父亲为她劳作了半天的那块糖梗地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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