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跳舞　mercuryco于　2002.12.24　15:08　发表在随笔小札　

喜欢村上春树，有n个理由或者没有理由。　

喜欢村上，这个生于京都，毕业于早稻田的可爱男人。他的作品总让人感觉孤独和空虚，然后便知道空虚原来不过是一种状态，如空气，如水，如转身而过的凉风。　

读“青春三部曲”：《且听风吟》，《1973年的弹子球》，《寻羊冒险记》。从来就没有恍然大悟的感觉。说不出：“啊，原来如此。”只是觉得自己同小说里那个“我”忽近忽远，一瞬间分不清这里是几时是哪里，是东京是北海道是1973的从冬到夏，双胞胎女孩在身边嗤嗤暗笑，呆子，一切早在阳光灿烂的下午三个人玩接尾令的那一刻就已过去。　

原来今夕非昨夕。村上迷惑了我，他有这样的魔力，把从没有经历过想象过的人生铺摆在别人面前时，会让人有鱼水相容的感觉。人与人的心灵间有微妙的罅隙，布满无限连绵的空虚如蛛网，村上文字里那种干净的利落的别致的孤独感就是檐前春雨滴落，银珠子般挂满那页网，远远看过去居然也算美丽，于是一切都在芜杂生活中迸发出些微价值。人生的荒芜被他以一种简约佻达的语气揭露出来，过去的已过去，未来的还未来，淡淡的悲哀和怅惘，不追究希望的可能，不在意生命的价值，我行我素，我眼前有你，百分之百地遵守自家心灵的呼召，哪怕一切都是徒劳，只要经历过的那一切对自己而言具备不可取代的意义，我愿意。　

这就是村上的意义。　

太多人不知为了什么理由推崇《挪威的森林》，个人认为那决非村上最佳作品。有七十年代回忆录的感觉，淡漠的青春，清澈的恋情，一切的一切之中，死亡却像秋日萤火如影随形。书里的金句应该是那一句：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其一部分而存在。　

的确触目惊心。可是是一种不可持续的美和意义。村上一贯的风格是秋日和风，《挪威的森林》却是水，是幽绿森林中一潭紫蓝色冰冷的水，时有雪花纷落，无声地化进刻骨流年里。终究不能持久。　

所以心爱的还是那本《舞！舞！舞！》。不知道有谁曾经翻译成《跳跳跳》，这人该打。译林出版社译成《青春的舞步》，明摆着要钻《挪威的森林》所谓“青春小说”的空子，也该打。按理说这应是《寻羊冒险记》的续集，但更显精致。村上总算进入了八十年代，然后令人满意地找出一切的真谛，并借羊男之口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跳舞！不停地跳舞！不要考虑为什么跳，不要考虑意义不意义，意义那玩艺儿本来就没有……总之一定要跳要舞，只要音乐没停。”　

读了之后只觉得心里一片透明透亮，其实这是很实在也很危险的一种阐述，和《挪威的森林》一样关于生和死，只不过《挪》里面只给了意态和结局，一片苍凉。而《舞》则郑重坚强地教导了我们所有人：要跳要舞，全力以赴不半途而废，否则便会陷入“彼端的世界”。这就是我们的时代生存法则。村上讲得太明白了，简直让人发抖。能让人从心里发起抖来的小说应该是好的小说了吧，动人心弦？心里的那根弦已经被他拨弄得快要断掉。　

还有非常喜欢的《国境南太阳西》，个人认为可算村上最真实动人的作品之一。里面一段钢琴曲引起的关于“我”青年时代的心情的叙述简直精彩到极点，每次读到都觉得大脑右半球里最纤细的那根血管濒临破裂，手指冰凉。世纪末时村上又写了《斯普特尼克恋人》，一句“为什么非如此孤独不可呢？”几乎让我泪如雨下。可怕的是他还问：“这颗行星莫非是以人们的寂寥为养料来维持其运转的不成？”　

“失之交臂，永离永别，无交通的话语，无相期的承诺。”　

能把村上的作品译得如此透骨清澈的，也只有一个林少华。热爱村上，同时也热爱他。　

还是让我们回过头来做自己的事吧，村上没有我们这样无聊。在我们沸沸扬扬地谈论他研究他仰慕他的时候，这个古怪得可爱，执拗得天真的男人在做什么呢？　

应该是继续他自己的舞步，不曾停留。要跳要舞，人生没有意义，有的话，也就是此时此刻的警醒，亲爱的坚强一点，咬紧牙关不要停步。　

思考没有意义，不如跳舞。　

突然想起，村上2001最新的短篇小说集就叫做《神的孩子全跳舞》。真让人高兴得觉得悲哀，苍凉得觉得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