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雪夜霜岭长河

发表于-2008年11月27日 中午12:32评论-0条

遇见李伟时,我只有十五岁——一个青涩懵懂、不谙世事的年龄。 

李伟是我的数学老师,比我大12岁。他对每一个人都乐呵呵的,并且好像永远只有那一个表情。我的数学成绩并不好,所以尽管他看着很和善,我也觉得与他有那么一段距离。 

有一次,李伟来上课,我没有带书本。他看见了,就把自己的书给我用。放学后我去他在学校的宿舍还书,却尴尬地遇到他和老婆在吵架。起初他还站在楼道里,后来人越聚越多,很多还是他的学生,他就躲到屋里,把自己锁了起来。而他老婆显然不愿意就此罢休,她冲到门外,指着门里破口大骂。 

听同学说,李伟的老岳父是教育局的领导。也正因此,每次回家都是李伟做饭,洗衣服。有一回,他们吵架,这位师母就把李伟的衣服袖子剪了一个大口子,李伟上课时转身在黑板上写字,这个大口子暴露无遗,很多学生哄堂大笑。李伟尴尬地站在讲台上,那乐呵呵的神情也不见了。 

但这样公开的吵架,是我们第一次见识。对我来说,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的无奈和窘态。我不知道那时他在屋里想些什么,但我同情他。也就是那一刻,他这个老师已经从讲台上走到了我的身边。 

从那以后,有什么问题我就直接去找他,他也有问必答。知道我的家庭情况不好,他还把他的饭票给我,有时候还送我方便面。 

这时的我,并没意识到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我们走得太近了。 

我有两个弟弟,家里的生活并不宽余,房间也一样,有时候家里来个客人,就没地方住。 

小姨来我家做客,睡在我的床上。妈让我到学校同学那里挤一挤。可同学当时并不乐意,我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李伟知道了,让我到他姑家凑合一宿。我没想那么多,就去了。晚上10:00下自习后,他去接我。 

我们就并行着往他姑家走,并没有说太多的话。那天刚下过大雪,雪将冬天的树枝压得很低,一个个像蠕动着的毛毛虫。一阵风吹来,雪便被吹起一层,洋洋洒洒地往下飘。对于正忙于中考的我来说,这样的景色让人有一种迷幻般的沉醉。可这一个下着大雪的美丽的夜,竟改变了我的一生…… 

李伟的姑家没人,但有好几间房子。我在一间小房子里,写完作业就躺下了。那时,李伟在隔壁的房间里打印东西。可半夜,我觉得脸上痒痒的,睁开眼,却发现李伟坐在我的床边,他的脸色沉沉的…… 

看着床单和衣服上的血迹,我仰面躺下,告诉自己,我才只有15岁。李伟跪在床边求我,说不要这样,他只是喜欢我。他会离婚娶我,会等我长大…… 

那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凌晨四点的时候,我爬起来去上早自习。雪很厚了,已经埋没了我的脚,踩在上面吱吱地响。我知道,自己的身后肯定是一串很深很深的脚印,但我没有回头看。 

但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情,我对他充满了仇恨。上课的时候他提问我,我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死死盯着他看:那时,他在我心中轰然倒塌。他托同学让我去他的办公室,我只说知道了,却并不去。 

李伟没有办法,就从门缝里把他的电话号码塞到我家的院子里。妈看到那一串奇怪的数字时,以为是谁随手扔的。只有我知道,李伟是让我给他打电话。但我就是不理他,我恨他。 

借酒消愁的他从我家门前经过时,醉醺醺地大声喊着我的名字。邻居们都出来看热闹,对着我家指指点点——在农村,人们的娱乐方式有限,这种事情是最能激发他们的兴趣,可以让他们津津乐道上很多天。我父母的脸都吓得变色了。 

我跑到李伟那里,质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他苦苦哀求,只说他是因为爱我,无法忍受没有我的日子。那晚,他强行留我在那里过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我趁他熟睡时,偷偷跑了出来。可刚下楼,就看见一个熟悉的烟头——或许是听到了什么,或许是感觉平时学习不错的我最近神情恍惚,班主任就蹲在李伟宿舍的楼梯上,蹲了一晚上…… 

中考后不久,我参加了工作。 

李伟约我出来,我去了。他说,他会等我,关注我,直到我获得幸福为止。 

但因为有过这样一段过去,我跟他说,你等我吧,现在我只有十七岁。等我20岁了,你再来找我。这三年,我们主要是电话联系,我一直以为,他会一直等我的誓言是真的。但是离婚后不久,他就背叛了我们的誓言,又结了婚,新娘是他曾对我说过的那个初恋情人。 

2002年4月,我一个人来到了郑州,不知道来做什么,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来这里。我在大街上盲目地走着,已经两天没有吃任何东西。 

这时,段选迎面走了过来。他染着黄色的长头发,叼着一根烟,嘴里还吐着烟圈,他问我,你怎么了?我的眼泪哗地流下来,我说我失恋了。 

段选带着我到饭店。我把一桌子的菜稀里哗啦地吃完了。看着杯盘狼藉的桌子,段选说,小姑娘,要知道天涯何处无芳草。而且,你幸福多了。10岁的时候,我父亲死了,母亲不久突然疯了,带着三岁的妹妹出走,一直没有下落。这么多年,我都是一个人过的…… 

我不顾家人的反对,和段选走到了一起。妈说,你已经错过一次,怎么能再错呢?

我说,你们没有资格说我。 

那天,李伟也跟我说,祝你幸福。我冷冷地看着他,说谢谢。 

18岁那年,我结婚了。结婚前一天晚上,段选回来得很晚,他说,我给你洗头吧。这在之前是根本不可能的,一切的家务活都是我做的。我疑惑地看着他,他仍然叼着烟,不紧不慢地说,他刚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他对不起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上都是别人对不起我? 

结婚后,我跟着段选在工地上工作。像许多民工一样,我们也住在一栋栋只有框架的大楼里。段选晚上常常出去打牌,整夜不归,我一个人睡在一个空空的小房子里,经常有人半夜三更地来敲门。有时,还会从窗户那突然伸进来一个脑袋。 

怀孕的时候,我在段选的老家。因为水土不服,我一直吃不好。段选推着自行车带我去乡里的医院。因为天气热,走到半路车胎爆了。他骂我,你怎么这么重?接着他就推着车在前边走,而我就在他后头跟着,挺着一个大肚子。那时,我已经怀孕7个月。 

生女儿前,段选并不想回老家陪我,他说他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我说,你不回来,我就不生了。他这才在女儿出生的前几天回了家。 

因为体质不好,那天我没有一点儿力气,只是咬着身上的被子,只是在女儿来到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刻惨烈地叫了一声。段选说,我老婆最厉害。别的女人生孩子,都是撕心裂肺地不停地叫,我老婆只叫了一声。可是他不知道,生完女儿之后,才19岁的我好几颗牙都活动了。 

对现在的生活,我并不满意。但我很少和段选吵架,因为我知道自己是一个并不完整的女人。 

有时候,我也想起那个雪夜。如果没有那个雪夜,我该有怎样的一个人生呢?那场雪在别人的生命中,下过就下过了,甚至谁也不会想起,某年某月的某一个晚上下了一场雪。 

但是我记得。因为这场雪,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了很深的伤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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