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眺送

小时候，常随父亲到深山里

去砍拾过冬的炊柴

父亲背大竹篓，我背小竹篓

我在前面走，父亲在后面喊：

“牛儿，步子迈高！步子迈高！”

弯弯的小路散步着黑黑的小石头

像父亲颚下粗糙的扎人的黑须

在父亲的光脚板下

在大山上

突兀，曲缠，延伸

像父亲吆喝不完的傈僳山歌

父亲总会在山腰上选一块相对平坦的坡地

砍掉灌木，削下叶子

铺上一层厚厚的“棉垫”

然后说一声“牛儿，在这儿等我回来”

就背起自己的竹篓

远远地消失在深谷的林荫里

而如今　父亲老了

再也登不动山了

再也吆喝不动山歌了

他却越来越像我小时候的童年

每年桃树刚刚发芽的时候

他总是一个人眺送我　独自

返回遥远的北方

二　

隐痛中的醉卧

在怒江大峡谷

一条江水在两岸树木苍翠

连绵不决的大山脚下低伏，流淌

山头山脚

树荫下浮动着散落的小木屋

和众多石头们

它们倾卧的呼吸和宁和

在谷风的吹拂中

逐渐成为一种荫蔽下的隐痛

从山脚到山头这一段路

竹篓下的居民已经在这里走了几百年

他们小木屋背后的耕地　在我的记忆里

还没有过丰收的年月

陈年的泥污的光脚板

在散露地面的石角上

在隐痛里

慢慢走成一层厚厚的傈僳人的脚底

走着走着就不疼了　走着走着　

谷风中的玉米地就飘满了布汁酒的馨香

最热闹的要数七天一次的赶集日

早晨的第一缕阳光下

弯弯的小路从高高的山头上卷开下来

攒动蚂蚁的人头　搬动着小南瓜、扁土豆

洋丝瓜根、布汁酒

到山脚下的街道摆摊，喊话，喝交杯酒

通常

如果你是好意思点的馋鬼

只晓顺着街道溜达一圈　

没钱也能尝饱热气腾腾布汁浑酒

到了傍晚

赶集的人,麻布袋里装回半块红糖陆续回去

还有人横卧街头，枕着土砖醉眠梦乡

也许他家山头上的耕地还有一半没有耕完

他的婆娘正在小木屋的烛光前等他

玉米地里，在深深的泥土下

一只无甲昆虫静静地卷卧而眠

假如可以

你也多么愿意

在这里睡上千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