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痛中永生

午后的太阳渐渐的没有了那么逼人的热气和丰富的能量，步入老年的二爹就像这慢慢西斜的太阳，挺拔的腰杆渐渐的佝偻了起来，坚定有力的步伐渐渐的蹒跚了起来，结实的肌肉慢慢的松弛了，老年斑悄悄的爬上了脸庞，头发从花白到全白再到秃顶，即使生气发火了，目光中也缺少了往日的威严，二爹真的老了。

2005年秋天，雨水很多，连日的阴雨把庄稼地几乎浇成了一片沼泽，泥泞不堪，地里连牛车都进不去。二爹和我爹在地里抢收花生，十天过去了仅收了一半。两位老人在地头上感慨俩人一天收完3亩玉米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不服老都不行了。眼睁睁的看着在地里重新发芽的花生两人也是有心无力。女儿们都出嫁了，儿子们都在外面打工，家里能干活的就剩下两个老人。本来年复一年的强体力劳动已经严重透支了他们的体力，加上岁月的侵袭，老年病早已悄悄的潜进了他们的体内。当两个老人终于把庄稼收回家后，二爹很快就病到了。先是感冒，没在意，继续强撑着上山种小麦。耕着地，眼看着一年的收成浪费了那么多，二爹一着急上火，病情加重了。直到有一天早上脑血栓突发，中风躺在炕上动弹不得。可吓坏了我爹。把二爹赶紧送到医院，打电话把在外面的孩子全叫了回来。在堂姐的精心照料下，二爹病情慢慢好转了一些，能下地走动了，只是说话已经很不清楚了。二爹把他家的牛分文不要的给了我爹，我爹全部接下了两家的庄稼地。从那时候开始，我爹慢慢的成了二爹的天，成了两家的顶梁柱。夏忙和秋忙时节，我和堂弟都回家帮忙干活。我开始越来越注意我爹的身体，真怕他也倒下了，我们两家的天就塌了。

二爹的病稍一好转，就呆不住了，上山跟着我爹干些零散的活。看着他脑血栓后颤巍巍的身体，我们个个担心的要命，都劝他回家养病，可从来都没说动过，说多了老人更上火，只能任由他去。2006年一年，我们提心吊胆的过了一年，没有了二爹的帮助，我爹自己照料两家的地也实在分身乏力，疲惫不堪，但一直坚强的挺着。二爹的病时好时坏，可也一直没有闲下来，零零散散的力所能及的活也坚持着忙活。直到2007年春天，二爹早起的时候，脑血栓第二次发作，一不小心跌倒在地上，摔断了一条腿，连炕也下不来了，说话更不清楚了，只有他的弟弟能听懂。从此，二爹告别了他用了一生的农具，彻底瘫痪在了炕上，一躺就是一年半。

尽管儿女们如何尽心尽力的侍候，但老人的病再也没有好转起来。我虽然能借工作之便经常回家看望，买这买那，但是还阻挡不了二爹日益衰退的躯体慢慢向死亡滑去。最后一次看他是中秋节。我买了两盒烟，给他点上了一支，二爹满意的笑了。在那短短的两个小时里，他无数次的问我：你看我还能好起来吗？我还能站起来吗？我还能活到明年吗？。。。。。。我看着他瘦骨嶙峋的样子，强忍着泪水，说：能的，能的，二爹你很快就能好起来的，你能活一百岁。。。。。。在我走的时候，我拿出一百元钱塞给他，要他想吃什么就让堂弟给买什么，没想到二爹拉着我的手突然放声大哭，看着这个刚强了一辈子的男人，曾经是我们两家的天，是我爹心目中的爹的人老泪纵横，那不知是痛苦还是感激的眼泪流下来，我的泪潸然而下。。。。。

在二爹瘫痪的这段时间里，最忙的还是我爹。每天干完活放下东西就去看望他的二哥。跟他商量要不要哪块地，哪块地种什么，哪块地的收成怎么样，家族里谁家娶媳妇了谁家生孩子了给多少钱等等，还要问二爹吃饱了吗，冷不冷，热不热，想不想大小便，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想吃什么，想看见谁，再给二爹卷几支旱烟放好再走。二爹的孩子们也都很懂事，在炕头上时时的放着吃的喝的，一开始有个小收录机，还有几盘吕剧的磁带，后来直接换成了一台彩电，遥控器就放在二爹的手边。

久病床前无孝子。随着时间的推移，儿媳的照顾慢慢不如以前，不满意的牢骚越来越多，二爹躺在炕上只能一边听一边流泪，然后说给他的弟弟听。到后来实在忍受不了病痛的折磨了，二爹对生命的希望彻底放弃了，好几次要我爹给他瓶农药，或者给他一刀，让他走的痛快。就在二爹最后的20几天前，那时他已经连电视也看不清了。那天趁家里没人，二爹拉着我爹的手，流着泪央求道：咱俩是一母同胞，从小没有爹，一直相依为命，现在我老来老去了，活着也一点用都没有了，净连累家人，连累兄弟。好兄弟，你二哥求你了，求你给我个痛快吧！！。。。。。。就算你帮你二哥一个忙吧，你也不忍心看我这么遭罪吧。。。。。。要不，你搬六块砖来，一边三块，用绳子绑好了，套在我脖子上，往地上一推就行了，好兄弟，你行行好吧。。。。。。我爹听了心如刀绞，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只能说到：二哥啊，我不能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啊！你别瞎想了，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啊,你能活到哪一天我就侍候你到哪一天！。。。。。。

20天以后，天气突然转冷，二爹因为感冒第三次引发了脑血栓，生命垂危。远在千里之外的我推掉了能马上让我升职的订单，不顾一切的往家里赶。从早上6点开始，一路倒了3次车，坐了一整天，晚上6点才到家，看了二爹最后一眼。二爹已经到了弥留之际，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听到我喊他，眼睛在眼皮底下转动了几下，眼角流下了一滴浊泪。他，全身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了，呼吸非常艰难而且急促，已经实实在在的油尽灯枯了。听着他艰难而又急促的呼吸我心痛无言，眼泪怎么也忍不住，只恨不得帮他多呼吸几次。屋里儿女媳妇孙子都在，谁也不敢说话，谁也不敢动一下，生怕二爹的呼吸会随着某个动作的完结而结束。两天后，眼看着他一阵一阵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缓慢，最后长出一口气，嘴巴张开了，想说话，却没说出来，就再也没有了呼吸。。。。。。全家上下哭声一片。。。。。。

二爹走了，一个刚强了一辈子，辛苦操劳了一辈子，尝尽了一个时代所有酸甜苦辣的老人就这样静静的走了。我和堂弟穿着一模一样的孝服为老人守灵，出殡，安葬。在我们老家有一个风俗：出殡那天，在门口撒上一把草木灰，把盛满水的脸盆放在上面，门楣上吊着一把麻。送殡回来的儿女轻轻点一下水，用麻在面部扫一下，然后跨过脸盆才能进家门。过一会拿开脸盆，草木灰上能看见死者下一辈子投胎转世成什么。送殡回来我看了，在草木灰上，很明显的是一只很漂亮的孔雀。。。。。。

二爹，你下辈子再也不用受苦了！祝福你！

二爹，如果还有来世，我依然要做你的儿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