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红已经很久没有和宝国出去逛过街了,最近一次,还是三个月以前,当时是六月天,映红想买一件羊绒衫,以备天冷时挡寒。
如今已经九月了,骄阳暖暖的照进卧室,映红躺在床上,她对宝国说,老头,咱出去逛逛吧,天多好啊。宝国正在看彩票资料,有一句没一句的说,有什么可逛的,羊绒衫不是买了吗,另外,你的腿脚不方便,回头再跌个跟头,更不划算了。
映红不再吱声,只是微微的把身子欠了欠,那就等等吧,等儿子回来,让儿子背我下楼,下楼我就坐在轮椅上,不费你们什么事。宝国回头看了一眼映红,淡淡的说,儿子回来,再说吧。
这是天河小区一套位于三楼的普通的单元房,从外表看,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和其他人家一样,都是红墙绿窗,但如果你细细端详,就会感觉到异常,因为南北落地窗的窗帘经常拉着,偶尔会打开一会儿,一个憔悴的女人把头贴在窗户上,微笑的向窗外望。
自从半年前,被医生诊断为风湿性骨关节病以来,映红的心理就充满了委屈,原本因为退休导致寂寞的心情也变得异常暴躁,而她的爱人宝国,从一家工厂退休后,和彩票结了缘,每日里潜心研究,希望能中个大奖。宝国和映红分开睡,这是因为映红因为腿疼,而始终睡眠较轻,她不忍宝国为她熬夜,就让他在里屋睡,如果她有事,再喊他。
夜是如此的漫长,时间在此时显得是那么的难熬,万籁的都市,连星星都进入了梦乡,只有映红,在喃喃的呻吟,腿已经肿得老高了,吃的药可以用簸箕盛,却不起什么作用。她打算让儿子陪她再到好一点的医院看看,可儿子却始终忙,最近又出差,宝国的身子骨也不比以前,她也舍不得,只好自己忍着,她想,等熬过了这个冬天,也许就好了。
寂寞的映红守着寂寞的床,而宝国在里屋也是点灯熬油,琢磨着那些个跳动的数目字,偶尔,他会进来,看一眼映红,每当这个时候,映红就赶紧把自己的需求告诉他,比如,要上厕所,比如要翻个身。当宝国气喘吁吁的服侍完毕,映红的脸上就会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的笑容,她会说,等儿子回来,替替你。
映红就一个儿子,疼苦心肝,儿子职高毕业后,去了一家玩具厂,搞推销,一年有一半的时间在外面,对此,映红虽然心疼,却也没有办法。
最近的一些日子,映红的腿明显比以前粗了很多,特别是左腿,几乎和象腿无异,她有些害怕,对老伴说,老头,我的腿怎么这么粗啊,不行,我要去医院再看看。宝国淡淡的说,我整不了你,等儿子回来再说吧。
儿子终于回来了,一进家,就奔到了映红的床边,妈,您病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好提前赶回来。映红幸福的掉下了眼泪,你忙,别耽误了工作,回来的正好,你爸早就受不了了,你还不知道他,什么也干不了。
周末的时候,儿子背她下楼,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出门了,映红很兴奋,她特意戴了一顶驼绒帽,那是儿子在她生日的时候买给她的,她喜欢戴,收拾整齐,宝国不无揶揄的说,不就是去个医院吗,还搞个那么隆重。映红瞥了他一眼,不理他,把目光转向儿子,用商量的口吻说,妈早就想出去溜达溜达了,一会看完病,带妈转转,哦。
儿子一个劲的点头,然后,一猫腰把映红背了起来,宝国把门打开,三口人慢慢的向楼下走去,轮椅是事先先拿了下来,儿子在上面铺了一层棉垫子,到了楼下,宝国在轮椅后扶着,儿子把映红慢慢的放在了轮椅上,妈妈,隔得慌吗。儿子关切的说。不隔,正好,哎呀,舒服死了,还是我儿子。
有儿子在,映红心里舒畅了很多,一路上,她一直面带笑容,时不时的还伸手去摘下一朵路边的野花,微笑的放在掌心。
大夫检查的结果很不妙,映红是肾功能衰竭导致的腿部水肿,而先前断定的类风湿,是误诊,可怕的是,由于耽误了治疗,映红的生命随时都有失去的可能。
当天,映红就住了院,儿子对她说,妈,住几天院吧,这个病需要调理。
映红犹豫了,她不愿意住院,那天晚上,她梦到了她早年去世的妈妈,妈妈在天国隐隐的向她呼喊,老闺女,到妈这来吧,妈等你。醒来的时候,她泪湿了枕巾。
可儿子是多么的孝顺,怎么能让儿子为难。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妈听你的。映红慈爱的望着儿子,斩钉截铁的说。
宝国接个电话,那是彩票站的票友打来的,要他去听买彩技巧的讲座,映红无奈的说,那你就去吧,在这你也帮不上忙,忙完了,就回来,替替儿子。
病房里,映红静静的躺着,她感到心闷气短,大夫说,里面的积水已经压住了心脏,必须化疗。儿子湿润的眼睛让映红心疼,她说,儿子,没事,妈早想好了,你姥姥在那边等我呢。
映红的病情发展的很快。儿子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既不能告诉妈妈实情,也不能让爸爸知道全部,每天,看着大大的输液瓶,发呆。一天晚上,宝国来替夜,映红拉住宝国的手说,老头,儿子太累了,我走了,你要多疼他,我存的那点钱你可别造了,留给儿子,他的工资太少,这些日子,他都瘦了。说完,轻轻叹了口气。而宝国却满脑子都是彩票,只是机械的点点头。
映红最后的几天,儿子陪伴在身旁,宝国不知道这分别的日子近在眼前,这天早上,儿子来替他,他拿着那些写完数目字的纸刚要出病房,映红喊住了他,老头,别忘了我说的话,以后,别稀里糊涂的。儿子愣愣的看着这一切,眼泪横流,宝国傻傻的对儿子说,我晚上来替你。
天近了黄昏,儿子陪映红聊天,映红拉着儿子的手,不愿意松开,儿子,听妈说,妈的床底下有几万块钱,妈留给你,你收好。妈,我不要,给爸爸吧,儿子若无其事的说,映红轻轻的打了一下他,加强了语气,听妈话,别犯傻。
映红越来越感觉死亡的逼近,她的眼前,母亲的形象时隐时现,母亲对她说,闺女,到妈这来吧。映红说,妈妈,我想到您那去,可我的儿子,要没有妈妈,我不放心。然后,映红就会突然醒来,眼睛四处寻摸着,直到看到儿子在身旁,才放下心来。
朝阳升上了天空,医院在一夜的寂寞中充满生气的醒来,映红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胖胖的脸上是淡然的笑容,医院的心电救护仪已经检测不到任何数据,只有儿子哭成了泪人,坐在床旁,床头柜上,早晨的药静静的摆放着,只是母亲再也吃不下。
从太平间出来,儿子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仿佛身上的感情被瞬间掏空了,他斜眼看了一眼天空,恍惚间,仿佛听到了母亲的呼喊,儿子,妈走了,你和你爸好好过,妈去找你姥姥去了,别担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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