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更深,哥哥在那里一会儿昏睡,一会儿醒来,显得辗转难眠。父亲精神到是有些缓和,只是无力地唉声叹气,长久地注视着我,看着父亲那混浊的眼睛,一个瞳孔中有一块棉絮似的东西,一个瞳孔中闪烁着点点亮光,我知道,那看一眼少一眼的伤逝,比病痛更来的沉重。我看着他不能睡眠,便抚摸父亲的手,漫无边际地说去。
“爸,听说你这段时间喜欢作梦?去了好些过去的地方。”这是母亲告诉我的,父亲近来讲得多的是过去的一些事情,我觉得说这个父亲也许会舒心一些,所以便启开了这个头。
父亲没有拒绝,很客气地说:“是呀!兰州,成都,还有临潼,都是好地方。”
“这些……我只记得临潼了,那时你不再干活了,就在门房看看厂区,还养了猪耳朵和万寿菊。”我又进一步地聊道。
“哎!临潼呆得时间长呀,有次工地上掉下一块木头把附近送货的人砸死了,工地上的人吓得都跑完了,夜黑了,那人的家属来了一大帮子人,把个大门摇得山响,闹得挺凶。”父亲说得很慢,也很轻,但是条理却很清晰。
“那你为什么不出去躲避呢?”我问。
“唉!我一个看门的,他们不会怎么着。”父亲倒是心正不乱。
“那时,我虽然小,可是还记得你带我从后山上华清池。”我觉得爱我的父亲,还应该记得总说我有使不完的力气,一路跑上山顶去的事。
“好长时间了。”父亲变得伤感,但是眼睛却明明地注视着我。
“昨天,妈说你在那还丢了件衣服,是吗?”问这话,我只是想印证一下母亲的一些说法而已。
不过父亲并没有接我的话茬,倒是闭了一会儿眼睛。
抚摸着父亲的手,心痛于那没有散去的青瘀,不想让父亲久迷于过往,我又换了话题。“爸,你在兰州当兵时,听说还为我们偷过馍,是吧!”
“那会刚从咸阳转到兰州,粮食紧张,你太小了。”父亲的话语还是那么地慢,但情绪还算可以。
“哦!这个我到是不知道,那么接着是到成都了吧?”我不想让父亲再说多的话语了,就简短了问题。
“嗯!”父亲还略微地点了一下头。
“爸,这会感觉舒服了些吧,刚才护士给的体温表,我约摸差不多了,让我瞧下。”我觉得父亲应该休息一会儿了,所以就截断了话,好让父亲慢慢睡去。
父亲也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呻吟,很配合我的动作,我看了体温表后,便抚慰着让父亲缓缓地闭眼休息。
可是,过了许久,父亲又睁开了眼睛,说他想翻身,于是,我拉开了灯,一看时间已经凌晨二点了,转身边做边说:“爸,你先把手放在胸口,腿放一块,我把氧气和针头护着,你慢慢来。”顺势我将一只手放在父亲的腰下,用力一裹,父亲就翻了身,随后,我又调整了一下枕头与他的姿势,把支架摆布妥当,又坐地父亲眼睛注视的床头,说:“爸,现在都二点多了,这一觉睡去就天亮了,明天好有精神,听说村里人和孙子们都来看望你呢!”父亲点点头,很乖地闭了眼睛。
约莫六点的时候,我忽感头晕,差点倒下椅子去,看看父亲的手臂,吊针没有跑,父亲的吸氧管没有掉落,心下也平顺了些,遂叫了哥哥起来,想躺会儿。
门轻轻地开了,我忙起来,却是来送水的护工,医院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我只是困倦,却怎么也不敢闭眼睛,我怕一转眼就失去父亲了。大概是七点一刻,父亲又叫了我帮他解便,让我取了塑杯弄些标本去化验,转弯来到化检室,等候了十分钟,化验结果表明正常。嘿!我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父亲都到这步田地,检查还这样,但是对父亲,我却特地告诉他,“爸,你看化验单上多是阴性,说明你的二便正常,没有问题。”父亲点了下头,很平静没有说话。
算说着,母亲和f姐走进了病房,说是来替换我和哥哥去吃饭的。
想了一下,给母亲和父亲说,“妈,爸,今天外面暖和,检查很正常,我想回去清整一下。”
母亲说,也可以;父亲说,你要早点来。看着父亲直勾勾的眼神,我退出病房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这一刻,我又想起为父亲看病借h姐夫钱时的话,“去年,我可以将妻子从医院里扛出来;我想自己也能把爸,从医院里背出来。”
回到家,见了妻子时,我只说了一句话:“弄钱,爸一定要回家。”就倒头睡了下去。
再去时,姑家的六哥坐在法发上,与母亲、哥哥和父亲说话,六哥等待我依坐在父亲床边时,问我:“你准备怎么办理你爸的事情?”
“我觉得应该回去,咱要相信邻里,事情总会好起来的。”我有些怯懦地说,那时我身边只有七百元,姊妹间又没人挺身而出支持我,所以说话特没有底气。
“但是你妈也把咱那边的情况学了,邻里关系拉帮结派的比较复杂,亲戚相交甚浅也不是很多,确定生前好好善待,人走万事空,身后一切从简,你说呢?”六哥又把话头送了过来。
怎么这样决事呢?难道六哥并不能做父亲的事么?看着母亲和哥哥那心事已定的样子,我不觉由衷地感觉悲哀。
“我听爸的。”我凑近父亲的身边问:“爸,是在这火化,还是回去土葬?”
“火化。”我没有看见父亲的眼神,却分明听到父亲简单的回答,那时,我再也忍耐不住地抽泣起来,心以为,让父亲回家是树家门的德碑与风范,并不单纯是为我自己的名声;让父亲回家,只是不想让在外多年漂泊的父亲没有落脚;让父亲回家,那是邻里乡亲并没有忘记他,就是我回去的一天,也有人不住地问询父亲的近况呢!
接着,六哥再说什么安慰的话,我再没有搭理,只是伤心。只感到父亲与母亲只顾了经济的拮据,还有安排住房的事儿,却没有考虑到自己的离逝,一落风尘;但生者情长,如何摆布世人的境局。
后来六哥走了,我也没有起身送别,只是觉得自己很孤单。模糊的世界,疑惑的矛盾,不断地生发在自己可悲的脑海。为什么父亲要这样地选择自己的后事?为什么母亲总是说邻里的缺点与仇怨?为什么哥哥维懦却不愿意甘挑重担?为什么姊妹在最后的几步没有人支持我的观点?
不能明解啊!若五禽拉车,各行其道,是不能统一的战线,可怜生活改变这一切的本真。其实,我当时可以站出来的,办一件事情,有时并不一定需要先拿出钱来说话,虽然这是事后用钱财和泪水结出的感悟,但是当时那份懦弱,已然筑成人性的败笔无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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