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1999年,混迹堕落街张熠鸿

发表于-2008年11月25日 清晨5:55评论-9条

晚上跟长沙的朋友在qq上闲聊的时候得知,堕落街已经在拆除了,往昔喧闹的情景将不复存在。我心里突然空荡荡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堕落街,闻名“遐迩”,只要在长沙呆过或者去过长沙的人都知道,湖南师大和湖南大学之间的堕落街。 

对于我,记忆中最深刻的,还是1999年混迹堕落街的日子。 

自从1998年堕落街被《中国青年报》头版头条整版报道《湖南大学旁边有条“堕落街”》,之后各大媒体或转载或摘要报道,使得这条街道迅速地借助大众传播的方式走向了全国舆论的风口浪尖。1999年,桃子湖的堕落街命名为“麓山商业文明街”,并且立碑为证。但是,在我们心目中,它还是永远的堕落街。 

1999年好像出了很多事情。 

1999年5月7日晚,我国驻南联盟大使馆遭到美国战机轰炸,全球震惊。之后几天,长沙各大学跟世界各地华人一样游 行 示 威,堕落街还是那么多人,还是有那么多人参加爱国行动。混迹堕落街的人们,还是一样的有血性。 

9月初,师大文学院中文系大四一名叫何米娜的文学才女跳湘江自杀,报纸都报道了,她是因为做省城某电视台一记者的情人一年之久后厌倦了,于是跟历史系另一男孩恋爱,被该记者发现后遭到辱骂与威胁,于是自杀了。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正在堕落街旁边的一个夜宵摊就一盘炒唆螺喝“白沙”啤酒。心里只有黯然,我听说过这个跟我同年的才女,文学院“黑蚂蚁诗社”的创始人,才华横溢风华正茂,如今遭此下场,无语。 

传闻中该记者正当中年,有妻有儿,找这样一个美女加才女做免费情妇,更显他身份的尊贵;而这么一位本来前途无量的女大学生,却心甘情愿做情人这么久,是自己脑子有问题还是社会有问题?她应该是清醒了,但是没想到遭到自己曾经爱过的人的辱骂与威胁;她的死,或许是解脱或许是抗议,但是带给人们的只是一声叹息最终消失殆尽。 

我正在胡乱感慨的时候,突然发现,混迹于堕落街的女生是多么的风光与洒脱。从这一层次上讲,放得开生活才能充满生机。那天,我多喝了两瓶。 

然后我来到堕落街某个ktv歌厅大堂k歌,我唱的是那首正当流行的《窗外》,平时人满为患的歌厅,一下子全空了,都跑到外面去看热闹,才女自杀的消息在互相传播。我难得有机会一个人独自吟唱, 我边唱边看窗外,窗外人群熙熙人头攒动,这是我第一次唱得那么投入。一个孤独的人,一个悲哀的人,一个在熙熙攘攘人群中寻找安静的人,在这不知道是安静还是混乱的环境中,居然发挥得淋漓尽致。 

现在我都在想,怎么那么多事情都集中在这一年发生呢?为什么我就在这一年开始混迹堕落街呢?没有结果没有答案。 

堕落街,是多么繁华热闹的街道啊,1999年之前,我去过几次,仅仅是经过而已。 

我住在学堂坡,住在外国语学院女生宿舍隔壁,那里安静, 他们中大部分下课后去了堕落街,留守宿舍的,都是安静读书的好学生。 

以前我一直很喜欢安静。 

很多同学都铆足劲地恋爱,仅仅在湘江边上的情人岛上亲个嘴拥抱几下他们认为很不过瘾,很不符合即将跨入21世纪大学生的生活情趣。于是相继在堕落街边上租个的廉价的破旧民房过起了小夫妻生活,据说,那时候周围黑诊所的人流生意非常红火。 

我一直坚守自己的情操,一个人玩。戴草帽穿拖鞋腰胯酒壶,自得其乐,偶尔去游戏厅玩下“龙虎争霸”的麻将游戏。因为我知道,我有爱情,我的爱情在远方。 

确实,当时,我已经有女朋友,一个通信两年多见面一两次说话不超过10句的女朋友,对于同学们的疯狂,我不置可否,对于当年的我来说,跟女孩子牵个手都是种奢侈。更何况,当年的我更不知道女孩子的手是个什么滋味。 

后来,听说,我那个还在读高中的女朋友已经跟别人“好”上了,心里很失落,仅仅失落而已。对于我来说,曾经有过那么好的感觉就不错了。1997年,我高中毕业,她初中毕业,15岁的她送给19岁的我一挂风铃和一封长达15页的信。信的内容很丰富,字里行间情意绵绵,我根本没想到一个15岁的小女孩已经喜欢我一年多了。心里还是比较高兴的,当然高兴。 

如今这个结果,也是一种不小的打击。于是,我光顾堕落街的时候就多一点,因为这里有廉价的小吃、廉价的啤酒、还有不要钱就可以免费欣赏的过往美女。 

某天由于欣赏得太专注,不小心碰到擦肩而过的一个女孩子,她怀抱的一堆书也散落在地。我忙不迭地道歉并帮她收拾,这时候我才注意到这个女孩子很清纯很漂亮,在堕落街这个充斥黄发红发卷发奇形怪状女孩子的地方,难得有这么传统美的女生。但是,我欣赏心情还没超过一秒,突如其来情况令我现在想起都很吃惊。在一大堆书里面居然有几盒避孕套,由于收拾慌乱,避孕套散了一地。 

我带着坏坏的表情坏坏的对她说——我知道在这个地方你不表现坏点就会吃亏的:“怎么搞这么多套套,你男朋友一个晚上用得完么?” 

清纯女孩子的回答令我至今都想不出驳斥的理由,“送给你,你一个晚上能搞掂么?靠!” 

我嗫嚅着,最终是老脸发烧,溜了。 

据说,当时流行女的负责买避孕套,因为男的根本不想买这些东西,大不了花两百块钱去黑诊所解决掉,图的就是个痛快! 

疯狂归疯狂,冷静下来还是需要理智,于是,女孩子为了保护自己,亲自去买这些避孕药具。当女孩子意识到该爱护自己保护自己的时候,是需要多么长时间的一段血腥经历才能换来的教训啊。 

我将这件事情当作新闻传播给一位住在堕落街的朋友,朋友听后很不以为然,还笑骂了我一句“土包子”。 

这位朋友带我到他们宿舍过夜,这是文学院成人学院的男生宿舍,两层楼的建筑,破旧脏乱。我耐着性子住在他安排给我的一个下铺。 

到晚上11点多的时候,宿舍里热闹起来了,他们的女朋友也一起来了,各自将床帘一拉,钻进被窝开始鬼混。睡在我上铺的那对精力充沛,床板轰轰怪叫连连,灰尘纷纷而下,搞得我灰头土脸。实在忍受不住了,我抬腿往上一踢,破口大骂:“还让不让老子睡觉啊!” 

上铺的动作暂时停下来,回了我一句:“在呷夜宵,莫捣乱!”接着继续,动作甚至更剧烈。 

那个晚上,我彻夜未眠,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浑身没劲,象秋后霜打的茄子。等我洗漱回来,上铺的那对又开始干起来,我火大了,就势一脚飞上去,长沙话脱口而出:“呷哒春r*啊!” 

这次是女的接声,语气很不友善:“操!我们呷早餐关你屁事?大清早的影响我们的性欲,何噶咯!你有点宝吧!” 

这就是堕落街生活的一个小小的插曲,这样的插曲每天都在上演。 

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原因什么目的,或许是证明我不是“土包子”,或许是证明我就是个“土包子”,我开始在堕落街游荡,孤魂野鬼似地游荡。 

2块钱一场的录像可以看个够,5块钱一场的滚轴溜冰场可以玩个够,1块钱一首的歌可以唱个够,5块钱一盘的炒唆螺可以吸个够,1块钱一升的鲜啤可以喝个够…… 

那时候还没流行网吧,流行的是老虎机、麻将机、地下歌舞厅、录像厅等。在这些没有围墙的大学里面,疯狂的堕落街甚至是一种时尚一种文化,跟肃静的东方红广场、古典的岳麓书院以及爱晚亭遥相呼应。社会上该有的场所这里全有,社会上不该有的场所这里也有。 

我冷视这条街。 

松糕鞋流行,于是整条街穿梭的女生都穿上了松糕鞋;碎发流行,于是满街的男女清一色的碎发,几乎达到难辨雌雄的境界;爆炸发型流行,于是街上漂满了爆炸“米”花;染发流行,一时红的黄的蓝的绿的甚至白的头发,一如雨后树林里的毒蘑菇争相出世…… 

跟风的社会跟风的时代,一年之内,我在堕落街见识了好几种流行替更。 

堕落的街道堕落的学生,一年之内,我在堕落街看到过无数次悲欢离合。 

或许他们家里都很有钱,有资本在这里挥耗金钱挥耗青春;或许他们的父母很一般,他们在这里挥耗父母的血汗挥耗父母的期望;或许他们的父母很穷,他们在这里挥耗父母的生命挥耗自己的自尊。 

当然,这里也有上点档次的酒吧迪吧餐厅,于是,生日宴会恋爱一周纪念宴会等等项目层出不穷,呼朋引众三五成群在这些场所挥金如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兄弟哥们亲爱的喋喋不休,喝高了喝醉了,跑出店门撒酒疯,丑态百出——他们说是图个高兴——其中偶尔也有我。 

我一朋友为了女朋友的生日宴会,将自己一年的学费一个晚上耗费在这些场所里面了,后来为了毕业差点将自己逼疯。 

我整天在堕落街游弋,我也堕落了。 

是的,我精神上堕落了,因为在物质上我根本没办法去堕落。当我的视觉和听觉都麻木的时候,我开始正经的去上课。 

《写作》课的教授一口纯正的长沙话,虽然奇志大兵的相声小品已经将我们彻底的熟悉了长沙方言,但是对于老师,尤其是大学老师用方言授课,我还是很反感,于是我将《写作》课当成了休息课,老师在上面滔滔不绝,我在下面酣睡如雷。 

《古代文学作品选》课,我们的老师换了一茬又一茬,开始是个老教授,受不了我们下面的捣乱,拂袖而去,先秦文学刚好告一段落;后来换了个刚毕业的研究生,或许他曾经研究过朱程理学,所以动不动将授课内容往他的方向转移,引来骂声一片;后面换了个美女博士,但是我们的课程只剩下明清文学了,而且我们的注意力全在老师的身材上,至于课本里面的内容都是一头雾水。 

我最欣赏的是我们的《现代汉语》老师,当时班上一个经常在堕落街鬼混的某电视台过来插班的导播,上课时候肆无忌惮得跟女同学调情,老师在黑板上大书“饭桶”二字,要他站起来回答这个词语的本义、比喻义和引申义,同时从发音方法发音部位解释这个词语为何这样读,当时哄声一片,导播落荒而逃,我们大呼痛快。 

静下来之后,我扪心自问:“我是不是饭桶?”但是,我不敢审视自己的灵魂,不敢正视自己的丑陋。我选择逃避,头发甩一甩,迈向堕落街。 

上了一段时间的课,再去堕落街,心情也愉悦了很多。 我用欣赏的眼光看这片光怪陆离的世界,看这千奇百怪的世事无常。只有在这片纷扰的地方,才能使我没空闲时间反省自身,才能使我的视觉听觉感觉疲惫。只有身处闹市,我才是充实的,神经才是安静的。 

当年的我,虽然没有心情用文字记录我的所见所闻所感,但是这里的点点滴滴全部刻在我脑海里。直至今天,我仍能在回忆中咀嚼。 

实际上,我只是混迹于堕落街边缘的问题学生。即使是边缘混迹,我的世界观与人生观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可以说是颓废。 

2000年我义无返顾地离开学校重返广东。 

再见了,长沙;再见了,师大;再见了,堕落街。 

此后,再也没回过堕落街。夜静人寂的时候,堕落街成了我的梦魇的主题,我可以清晰的听到骨子里青春流失的声音、生命消耗的太息;生活是朦胧的,梦境是真实的。 

如今,堕落街即将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于是从脑海中调一部分记忆出来,作为对堕落街、对我荒唐的学生时代的祭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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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驭志无疆点评:

泥沙俱下的红尘之河,一页扁舟就足够了。时代进步了,物质丰盈了,心思也多了。
这样的环境下,没有个人的主见、没有个人的操守、那就极有可能发生该干的该干了,不该干的也干了。
1999——应该说那是一个遥远的过去了。整整快10了。但你的叙述让我们回到了10年前的长沙,那该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呢?是混迹、浪荡、堕落?你都给了我们答案。
10过去了,今天的长沙是怎样的呢?我们不好评价。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当然自洁的学生娃今天还是那样的自控,还是那样的洒脱,那样的平淡,那样的干干净净。我们相信你是那其中的一个。

罗军琳点评:

我用欣赏的眼光看这片光怪陆离的世界,看这千奇百怪的世事无常。只有在这片纷扰的地方,才能使我没空闲时间反省自身,才能使我的视觉听觉感觉疲惫。只有身处闹市,我才是充实的,神经才是安静的。
 是不是如恩格斯说的每一种新的进步都必然表现为对某一神圣事物的亵渎,表现为对陈旧的、日渐衰亡的、但为习惯所崇奉的秩序的叛逆?
  堕落街,社会的一角,一个缩影,它究竟还会生存多久?

罗军琳点评:

所见所闻所感所思表达的极其朴素自然,颇具深刻内涵,文笔娴熟流畅,耐品!建议精华!

文章评论共[9]个
如水相逢-评论

很真实,记得我大学时也有许多的同学同居,在外面租房或是在宿舍里。流产的和拿学费去消费的,大大的有。这就是现在的大学,一个社会的缩影!at:2008年11月25日 中午2:06

张熠鸿-回复多谢朋友评点,或许,我们都有过共同的生活背景,所以我们才可以共鸣,谢谢您! at:2008年11月25日 中午2:18

如水相逢-回复学校旁边都有很多的商店,很多的廉租房,这都是为大学生准备的。我有两个好朋友,买了电脑,跟她们的男朋友过起了小夫妻的生活,出双入对,这是大学校园的一道风景线。不管上层人物如何否认,这都是真实的存在! at:2008年11月25日 下午3:15

如水相逢-回复当然,大学毕业后,劳燕各纷飞了。真正在一起的,竟然都是那些没有同居的。不知是否具有讽刺作用。 at:2008年11月25日 下午3:17

张熠鸿-回复这就是真实的生活,我们都生活在真实的生活里面。 at:2008年11月25日 下午3:41

如水相逢-评论

看来十年过后,大学生活依然让你记忆深刻呀。而我,五年过后,想不起学校的模样了。因为,学校已经变成我不认识的美丽!at:2008年11月25日 下午4:55

张熠鸿-回复深刻的印象永远停留在记忆深处,一切都在变化,假如我再回母校,我想,我也会感叹她越来越漂亮了,只是一直没时间过去了。 at:2008年11月26日 中午1:41

如水相逢-回复我也没有回去过,只是听一些同学说的,上网去看了一下,确实很漂亮。 at:2008年11月26日 中午2:46

如水相逢-评论

我大二的那年,中文系的一个女生被他杀了,结论是:她花了她一个老乡的钱,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跟他了。然后,他不愿意,把她约出来,在一个公园里把她杀了。还有一个女生直接在校园里被杀了,那时学院还在扩建中,到底是谁人所为,还不知道呀。害得整个学院人心惶惶,晚上连校门都不敢出。at:2008年11月26日 中午2: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