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去世了,灵堂就设在他那间用单层砖砌成的鸡窝般低矮的房子里。
舅舅长得高大英俊,用现在的时髦话说,是帅哥,是美男子。他能言善辩,还学了两项技术:木工技术和建筑技术,十里八乡没有不知道舅舅的。这样的条件,却因为家里穷,找了个一脸麻子的媳妇,就是我的舅妈。舅妈不但没貌,而且无德无才,针线活不会做,地里活不想干,还整天打东家骂西家,弄得四邻不合,就是与外婆也不例外,稍有不顺心就在家撒泼,曾经气的外婆长气鼓,差点送命,舅舅也因为对舅妈无可奈何而急的眼睛坏了。
舅舅有六个孩子,四男两女。孩子小的时候,只靠舅舅外出干木工活和建房挣钱养家,因为舅舅人好,干的活也好,所以谁家盖屋打墙,谁家结婚打家具,都找舅舅,舅舅是小有名气的能人。都说男人是耙子,女人是匣子,可是如果舅舅是耙子的话,舅妈却不是匣子,他守不住钱,舅舅挣了钱来,他就去集市上花销。别的女人春冬两闲的在家缝衣做鞋,她却什么也不会做,就会去集市的旧衣服滩(那时叫穷汉市)卖别人穿的旧衣服、旧鞋子,让表哥、表弟妹们穿,并且早饭要去集市上吃。那个年代,人们都没有钱,也基本上不花钱,衣服是纺线织布自己做,鞋子自己做,饭菜自己种自己吃,可舅妈却像一个富婆,把舅舅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挥霍一空。如果舅妈是匣子的话,舅舅家应该是富家,可他家却比穷人家还穷。
舅舅对孩子们很好,却对他们缺少教育,任他们自由成长,基本上不管不问,总是忙着在外挣钱,孩子们不是与他很亲。舅妈对自己的孩子也不好,对他们非打即骂,更不会教育,孩子们都不尊重她,甚至恨她。孩子们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了,到了找对象结婚的时候了,家里还是很穷,舅舅没给孩子们盖好房子,没有攒下彩礼钱,他们自己借钱贷钱盖房娶妻,一个个带着一屁股债分家独过了,也因此对舅舅、舅妈更加仇恨。
孩子们遗传了舅舅的勤劳与技巧,日子都过得红火起来,都各自盖起了宽敞明亮的大瓦房,按说舅舅辛苦拉扯他们长大,应该到了享福的时候了,可事实却非如此,舅舅和舅妈无人要他们,他们原有的两间房子,在小儿子盖房时需要地基也拆掉了,说好盖好后让舅舅住进去的,可是真盖起来了,却不让老人去了。舅舅只好用拆下的旧砖头在别人的大瓦房后的一个小角落里,用单层砖砌成了一个不到二十平方米的低矮小屋,屋里终日不见阳光,又阴有冷,这样就算有了自己的窝。
舅舅老了,腿因意外事故受了伤,不能种地了,就把地分给他的四个儿子种,儿子们每人每年给他可怜的一点粮食,其中一个儿子还因家庭矛盾连粮食也不给,平时花钱,他就做杌橙子,让舅妈背着去集市上卖,冬天没钱买煤取暖,就用作杌橙子的下脚料和木屑来点炉子,弄得屋里烟雾弥漫,无法进人。两位老人这样相依为命了几年,舅妈半身不随了,舅舅的主要任务就成了照顾舅妈,直到舅妈去世,没有受多少罪,死后大儿子主动提出让舅妈的灵堂设在他的家里,这样大家去吊唁、去忙丧也还像话,舅妈活着没能住进大房子,死了还去大儿子家住了住,也算好了。
几年后舅舅也不能动了,儿子们轮着给他送饭,一个馒头一碗汤是好的,有时就是咸菜一根,暖瓶里常常没有一口热水,有时就是凉水也没有,无法洗手,就这样脏着吃饭,两个女儿抽空来为舅舅收拾收拾,洗洗衣服,给他买点好吃的。冬天来了,舅舅在他低矮的小屋里,又冷又饿,他已经说不出话了,没有一个孩子说要和他去医院看病,这么多孩子看着舅舅的生命(没什么病的情况下)在一点点的离去,几天后终于离开了人世,没有留下一句话,带着满腔的怨恨离开了,给他的儿子们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舅妈在大儿子家停灵,舅舅在谁家呢?大儿子说他母亲已经在他家了,父亲不能再去,二儿子说春节他儿子结婚不能在他家停灵,三儿子说怎么怎么,四儿子说怎么怎么,最后的结果是没有一个儿子肯让老人去停一停。从早晨四点多舅舅咽气,商量到上午十点多,结果是就在舅舅的那间低矮的小屋里停灵。可怜的舅舅,公认的能人,一生却是这样的度过,连死后都没能住进大瓦房里一天。
乌鸦反哺,养能跪乳,作为高级动物的人,为什么连动物都不如?舅舅可怜,难道他们这些孩子们就不可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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