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只耳洞
四只耳洞,左耳上两只,右耳上两只,规规矩矩的。打耳洞是2000年冬天的事情,陪我一同去打这四只伤口的人是sun。我不知道她现在去了那里,也不知道她将会留在哪里,这个停留在21岁的女孩,她是我的朋友。或许,有一天当她成为别人的爱人,我才敢承认她是我的朋友。我一直想为她写一部小说,有一个夜晚写到写不下去的时候,一个人默默的流眼泪,喉咙里堵塞的全是她的名字。她不会告诉我她在哪里,我知道她不会。她也不会见我,从她2001冬天不再写信给我的那天起,我就知道她不会再见我。我就像是一部待拨的电话,再也没有手指触摸带来的温暖。
打耳洞是一时冲动,跟sun说,我要打耳洞。她一句话没说,陪着我去。在小商场一楼卖饰品的柜台前,我坐在小木凳子上,觉得怕。我没跟她说,我会害怕。 她觉察出来我的紧张,站在旁边笑。我忽然觉得恨起来,这个人,她能看穿我。我声音僵硬的对那个拿着枪站在我前面不远处的女人说,打吧。sun就跑到那个女人的旁边,看着我。“嘭”的一声,那只被装在枪膛的银质耳针射出来,扎进了我的耳垂。只是一个瞬间的事情,我却记得那么清晰,我使劲的闭上眼不去想当时那种被穿透的细细的痛,想要忽略sun跑过来拨开我捏着耳朵的手时脸上的神情。她问我,痛吗?我望着她,徒然的一阵悲凉。在伤口形成的时候她才问我,痛吗?我害怕紧张的时候,她站在离我最近的地方笑。
我用另一只手拨开她的手,摇头说,不痛。站在我前面的女人忙堆着笑说,都说是无痛穿耳了,不痛的。sun站到我旁边去,眼睛使劲盯着我那发红的耳朵看。我打的是左耳,痛的却是被画了靶心涂了碘酒的右耳垂。那个女人站在我面前叫我,别动别动。那一刻,我突然就很想低下头转过身去,让那枚小小的银质耳针穿进我的脑门。
四只耳洞打完时,我和sun都没有说话。那个打耳洞的女人叮嘱说,要一个星期才能把耳针摘下来,才八块钱打四只耳洞,当然没有在医院做的那样安全,记得多擦点消炎药水。这个女人不会对我的耳朵负责,在开完四枪之后,我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我的耳朵若是发炎,照她在我走出不还到几米的地方时说的那句恶狠狠的话说,我的确是活该。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被下了咒的“活该”从我打了耳洞起就开始凑效。
耳朵发炎是从打了耳洞的那天下午开始的,灰蒙蒙的天气里我捂着发炎的耳朵不知道该骂自己下贱还是骂打耳洞的那个女人心狠。sun面对我的无端愤恨,一言不发。她每天都要来看我那两只红肿的耳朵,帮我擦药水。每次她粗短的手指不小心触碰到我的耳垂时,就会问我,还痛吗?我若是闭上眼睛不说话,她就轻轻的对着我的耳朵吹气。那个时刻我是最安静的,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也喊不出任何人的名字,那种暖湿湿的气,熨烫平我所有的不安。直到有一次,她说,喜欢你。我的心就膨胀起来,好像被人用手使劲从胸膛里掏了出来,突兀的盛在她的面前,我闭上眼想要逃避我的发抖,忽略她的笑。
那是2000年的冬天,灰蒙蒙的天气,让人觉得人生那么狭隘。我照例是小心翼翼的脱毛衣,小心翼翼的穿毛衣,尽量小心翼翼不让任何东西碰触那两只发炎红肿育脓的耳朵。赤身luo体站在卫生间里的时候,热水淋在身上,想着她的笑。充满绝望带着一种不知所谓的无常。我开始害怕,在热气环绕的卫生间里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觉得自己就像是那两只被打穿洞的耳朵,空的间隙被不是自己肉身的物质强行隔离。
整整三个月,这四只耳洞带来的痛持续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的时间里,它发炎,红肿,流脓,出血。像是在惩罚我。sun和我疏远,她不再来给我的耳朵上药水,也不再俯身在我耳边吹气,更不再问我,还痛吗?在很多人的眼光面前,她大大方方顾作镇定。而我的种种不安,在她的笑容里面坍塌,落了一地的碎瓦片断砖块。我的耳朵完全好了之后,她已不知所踪。2001年的夏天,她给我的来信中说,我给你留了五处伤口。四处在耳朵上,被人轻易识破,一处在心上,余留阵痛。
我只是断断续续在朋友那里听说,她和人谈恋爱,和人同居,和人分手,想结婚,自己想开店,跑去打工,对朋友撒谎,和所有的人断绝联系包括她的父母,依旧是不知所踪。依旧是隔着很长的时间给我写信。2001冬天写的最后那一封信,只是简单的一句:灰蒙蒙的天气让人觉得人生那么狭隘。我的耳朵痛起来,想起两年前打耳洞的那个冬天,遗漏掉的某些细节。sun在信中说,知道吗?当那只银质的耳针从枪膛中射出来穿过你的耳垂时,你闭上了眼,我亦闭上了眼。我能感受到你的疼痛,你却不能感受到我的。
在这个乐短苦长的2003年的冬天,我猛烈的想起她,想起她的小眼睛,粗短的手指,暗淡的嘴唇,说话时候眼睛里绝望的神情。冷空气袭击了我所有的知觉,我反反复复听着电脑里唯一一首下载到的mazzy star的《happy》,被迫向自己的心投降。这个女孩,注定要从我生命里路过,走开,决绝的留下这四只耳洞,五处伤口,无数阵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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