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高瞻吹着口哨吊儿郎当的走进“日日红”家政服务中心,第一眼就看到了她。翘臀,细腰,长腿,身材没得说,可是那身穿着,实在是让人跌破眼镜。旧得褪了色的红t恤,说不清什么布料的绿裤子,白色塑料凉鞋。oh,my god!她莫非来自外太空?那么八成是土星上的人了,土得掉渣!高瞻忍不住吹了一记响哨。可是那“土星人”丝毫不为所动,依旧保持着低头写字的姿势。
“hello,美眉,需要工作吗?”高瞻走到她身边,一只手搭在她肩上。
她终于抬起头,他好一阵晕眩,这个土星人居然长得很不赖呢,绝对的赏心悦目。一双水汪汪的丹凤眼向他瞟过来,问:“你是在叫我吗?”
“当然,手搭你肩上,眼睛看着你,不叫你叫谁?”他潇洒的甩甩头,冲她坏坏的笑。
“请你把手拿开,我不需要工作。”她满眼警惕的看着他,花衬衣,怀旧牛仔裤,头发染成金色,整成小贝的鸡冠型,左耳还嵌着一个十字型的耳钉,让她联想到港片里的蛊惑仔。
“哦,是吗?那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他一把抢过桌上的表格,边看边大声念道:“柳清泉,女,22岁,高中文化,看孩子,做家务,护理老弱病残都行。”
“还给我!”她绷着脸,伸手去抢。
“不是说不需要工作吗?那你还填这些干嘛?”他挑衅的看着她,拿表格的手在空中扬了扬,忽然一松,表格就缓缓的飘落在地。
“你,你,我的事不要你管。”她连忙拾起表格,忿忿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向登记处走去。
“耶,土星人,土气扒拉的,谁稀罕管你的事呀。”高瞻冲着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柳清泉刚要把表格交给那胖胖的办事员,冷不防从背后蹿出个人来,把她挤到一边,偏头一看,又是他,那个讨厌的“蛊惑仔”,他怎么跟个苍蝇似的围着她转?可恶。
“张姨,几天不见,你又年轻了许多。这要是再过上几天,我该改口叫你张姐了。”他笑得象一朵花菜。
“是小瞻啊,瞧你这张嘴,跟抹了蜜似的。张姨我可不是那些十七八岁的小妹子,由着你灌迷汤。说吧,又有什么事要麻烦你张姨?”那胖胖的办事员乐成了“缝眼”。
“也不是很麻烦啦,我姐拜托您给帮着找个合适的保姆伺候她老妈。请您多费点心,我先替她谢谢您了。”
“你这浑小子,什么叫你姐拜托我给找个保姆伺候她老妈?难不成她老妈不是你老妈,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你说话可越来越没个正形了。好吧,张姨记下了,会留心的,一有合适的就通知你。”
“谢谢张姨,我走了。”高瞻脸上的阳光突然不见了,转身时,清泉看见了他眼里的伤。是伤吗?她没空去深究一个陌生人的眼神,她只想快点找到工作挣到钱。
[二]
宝丽大厦c座802。柳清泉对着纸条上的地址仔细核对着眼前的门牌号。没错,就是这里了。她摁响了门铃。
“你找谁”?一个戴着眼镜看上去很知性的老太太把门打开。
“阿姨好,请问这里是卢雪芬教授的家吗?”清泉微笑着问。
“是呀,我就是卢雪芬,你是哪位?”老太太推了推眼镜。
“卢阿姨好,我是‘日日红’家政服务中心介绍来的保姆,这是我的介绍信。”清泉将介绍信恭敬的递过去。
“哦,那你进来吧,换鞋。”
“以后你就住这间。”卢老太把柳清泉带到一间装修简单雅致的房间。
“好的。”清泉把行李放在床边的小柜子上。
“这是大门钥匙,你休息一会儿就去买菜吧。除了巧克力生日蛋糕,鱼头和酸菜,其他的菜你就自己看着办。”卢老太拿出一片钥匙和两百块钱递到她手里。
“恩,知道了。可是卢阿姨,我,我还有个请求。”
“说吧。”
“你可不可以先付我一个月的工资?我知道这个要求很不合理,可是,我真的等钱急用,很急很急。我把身份证押在你那,等我做满一个月,你再把证件还我,行不?我,真的不是骗子。”清泉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拿出自己的身份证递过去。
卢老太并不接,只是一个劲的盯着她的眼睛,凭她从教心理学多年的经验,她断定,这双眼睛是诚实可信的。所以,她从包里数了六百块钱给她。
“卢阿姨,谢谢你。”清泉接过钱,眼眶立刻红了。
她马不停蹄的下楼,搭车,来到一个建筑工地,找到了正在那里筛沙的庄叔。庄叔和她住在同一个村子,是翔子哥的爹,而翔子哥是她从十六岁开始一直爱到现在的男孩。
“庄叔,这是六百块钱,你拿去给喜子交学费吧。他成绩好,一定会象翔子哥一样出息的,可不能因为没钱就耽误了他。”她从兜里拿出那六张红票子塞到庄叔粗糙的大手里。
“清泉啊,我们已经受惠你太多了,哪能再要你的钱,这钱你还是留着自己花。喜子的学费,我会想另办法的。”庄叔把钱塞回到她手里。
“庄叔,你咋这么见外呢?难道这些年你还不明白我对翔子哥的心意吗?他不在国内,我理应替他来照顾你们,等他回来了,才不会派我的不是呀。这钱你就拿着吧,喜子的学费可不能再拖了。”她把钱硬塞到他的上衣口袋里,拔腿就跑。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这个钢筋压腿也不哼一声的黑脸汉子竟红了眼眶,多好的闺女啊,这些年若不是她帮忙,翔子的大学学业根本就无法完成,喜子也早辍学回家了。她的好,他都一点一滴的记着,心里早已经认定这个善良的闺女就是自己的儿媳了,只希望翔子海归后赶紧找个好工作,风风光光地把她娶进门,也算是报了她对庄家的恩德了。
[三]
因为这是来卢家的第一天,清泉很用心的做了四道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正要做最后一道酸菜鱼头汤,卢老太却坚持要亲自做。清泉替她系上围裙,默默站在一旁看着,卢老太煮汤很认真,脸上不再似先前那般严肃,转而变得慈祥可亲起来,仿佛那不是一锅汤,而是她深爱的孩子。
四菜一汤全都上了桌,可是偌大的屋子里始终都只有她和卢老太两个。门外稍微有点动静,卢老太都会赶紧打开门去观望,却总是带着失望的表情关门。清泉想她一定是在等一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吧,而且这个人一定很爱喝酸菜鱼头汤。
窗外已经全黑,菜也凉了,门铃却一直没响。卢老太坐在餐桌旁,神色颓然。
“小柳,你饿了吧?”
“我不饿,卢阿姨,要不你先吃吧?你要等的人回来了,我再给他热。”她其实早饿了,肚子已经抗议了好几回。可是主人还没吃,她怎么好意思先吃,只盼着卢老太等的那个人赶紧回来。
“还是别等了,我们先吃吧。你也别拘束,坐下来一起吃。”
“那怎么行呢?卢阿姨吃完我再吃。”
“傻孩子,你是保姆,不是佣人。来,一起吃。”
“不了,我还是夹些菜到厨房里吃好了。”
“我一个人吃多无聊啊,小柳,你就勉为其难陪我这个孤独的老人吃顿饭吧,当这也是你的工作。”
“那好吧。”清泉见她说的这么可怜,不忍再拒绝,默默坐在她旁边。
“今天是我儿子的生日,他小时候最爱喝酸菜鱼头汤了,可我那时候总是很忙,没空给他做,现在退休了,有时间给他做了,他却没时间吃了。”卢老太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氤氲起一层薄雾。
“哦,那巧克力蛋糕也是他爱吃的吧?”清泉听了卢老太的话有些心酸。
“是啊,记得有一回,他同学过生日请他去吃蛋糕,回来后他跟我说那蛋糕是巧克力味的,特别好吃,要我在他生日时也给买一个,我答应了。可是,那一年,我竟忘了他的生日。”卢老太摘下眼镜,擦了擦眼睛。
清泉赶紧拿了纸巾递过去,安慰道:“卢阿姨,别伤心了,你又不是故意的,不是太忙了吗?你儿子会理解的。”
“唉,但愿吧。”卢老太幽幽叹了口气,目光又移向门口。
清泉知道,她此刻是多么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尝尝她亲手做的酸菜鱼头汤啊。她不禁有些埋怨起卢老太的儿子来,多大的人了,还那么不懂事,有要事必须晚归也该打个电话回来说一声嘛,为什么非得让母亲为自己牵肠挂肚呢?
[四]
清泉刚要睡觉,突然听到开门的声音,象是有人进来了。她连忙下了床,轻轻拧开房门,悄悄的探头去看,借着月光,她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歪歪斜斜的向楼上走去。
“站住,你是谁?”她猛的拧开灯,客厅里立刻亮如白昼。
那个人回过头来,清泉差点惊出声来,居然是他,在“日日红”家政服务中心遇到的那个小混混,真是冤家路窄啊。可他似乎并没有认出她来,只是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她,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
“你又是谁?怎么会在我家里?”他转身朝她走过来,脚步摇晃,象是随时都会跌倒。果然,他一脚踏空,朝她俯冲过来。事发突然,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他牢牢压在了身下。他的鼻尖挨着她的,嘴里呼出的酒气熏得她直反胃。
“你起来,压疼我了。”她使劲推攘着,想从他身下挣扎出来。可是他的身子好沉,根本就推不动,而且他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赖在她身上,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目光里竟有不可思议的温柔。
“小兰,对不起,对不起。”晶莹的液体顺着他的眼角滑落,滴到她的脸上,那种温湿的感觉,让她的心渐渐变得柔软起来,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男人哭,心竟有着微微的痛感。
“小兰,你别哭啊,都是我不好,没把日记藏好,对不起。”他的眼泪不断的滴落在她的脸上,他却以为是她在流泪,笨拙的为她擦拭。
此刻,他完全不是那个嘻皮笑脸的混混了,只是一个伤心欲绝的的大男孩。可是她并不是他声声呼唤的小兰啊,所以给不了他安慰。
“小瞻,你赶紧给我起来,这样象什么话?”一个严厉的声音突然响起,卢老太一脸怒气的出现在客厅里。
“你凶什么凶,难道还想再伤害小兰一次吗?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他的表情由悲伤转为愤怒,将清泉的头紧紧揽住,捂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小瞻,你看清楚了,她不是小兰,赶紧放开她。”卢老太的语气软了许多,弯下身来拉他。
“你走开!我不会让你再伤害她了。”他用力甩开卢老太的手,她踉跄着跌坐在地上。
“卢阿姨!”清泉一时情急,在他背上猛掐了一把,趁他疼得龇牙咧嘴的工夫,拼命从他身下挣脱出来,把卢老太搀扶到沙发上。
“小兰,对不起,对不起……”他一直喋喋不休的说着“对不起”,渐渐没了声音。她近前一看,他竟睡着了,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卢老太突然捂着脸“嘤嘤”啜泣起来。
[五]
高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客厅的地板上,身上盖着一床空调被。我怎么会躺在地上?他努力的回忆着昨晚的情形,和几个哥们泡吧一直到深夜,然后打车回家,再然后就是一片空白。看来酒精真的有帮助遗忘的功效,那么,他夜夜买醉,是否就能把小兰彻底从记忆里抹去呢?噢,小兰。他痛苦的闭上双眼。
“喂,既然醒了,就请你让开一些,别挡着路。”清泉想去厨房做早餐,可是他正好躺在过道上,迈不开脚。
红t恤,绿裤子,这身土得掉渣的打扮怎么如此眼熟?高瞻盯着她,看了又看,噢,这不就是在“日日红”家政服务中心遇到的那个“土星人”吗?
“原来是你呀,嘿嘿。我可是记得有人斩钉截铁的说她不需要工作的哦,那么这会子上我家是来做客的吧?”他促狭的笑道。
“你少跟我冷嘲热讽的,拜托你听好了,我是来给卢阿姨做事的,不是给你。哼!”她气呼呼的从他身边饶过。这还是昨晚那个泪流满面的伤心男孩吗?她真的很怀疑。
“嘿,你这是什么态度?有你这么横的保姆吗?” 他“腾”的站起来,蹿到厨房里。
“走开,别在这里碍手碍脚。”她白了他一眼。
“我是在视察工作。”他还她一个白眼。
“放心,今天的早餐吃蛋糕,毒不死你。”她解开绑在蛋糕盒上的彩绳,这才想起昨天是他的生日,突然有点后悔自己刚才对他的态度。
“生日蛋糕?有谁过生日吗?是不是你?”他抢着打开盒子,故作夸张的大叫:“哇噻,还是巧克力的,我最爱吃了,谢了啊,我就不客气了。”他迫不及待的用手刮了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象个馋坏了的孩子。
她看着他,心里突然有点难过,一个人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可见他平日是多么的疏忽自己啊。一个连自己都不怎么关心的人又怎么会去关心别人呢?这么看来,他昨天没回家吃饭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可原谅了。
“是你的生日呢,这是卢阿姨送给你的礼物。她还亲手煮了你最爱喝的酸菜鱼头汤,可惜,你一直没有回来。”
他的手突然停在半空中,数秒后,把手里的巧克力又放回原处。笑容早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霾。
“怎么不吃了?我帮你切好装到盘子里吧,用手抓多不卫生啊。” 清泉拿起刀刚要切,他却转身离开了,随后是一声重重的摔门声。难道她有说错话吗?真是个古怪的家伙。
[六]
买菜,做饭,刷碗,洗衣服,搞卫生,日子就这么单调的重复着,清泉却丝毫不觉得乏味,相反,她很享受这种简单和安宁。
闲暇的时候,她向卢老太借来她女儿的大学课本,认真学习,不懂的地方就向卢老太虚心请教,她这么做只是想尽量缩短和翔子哥的思想差距。那一年,若不是她亲手撕毁了录取通知书,她现在该念大三了。可她并不后悔,因为她的牺牲成全了翔子哥的学业,这就值得了。想象着他在地球彼端意气风发的样子,她满足的笑了。
高瞻依然是早出晚归,把这个家当成旅馆一样,清泉来了一个多月,也没听他叫过卢老太一声“妈”。而卢老太也寡言少语,除了吃喝拉撒,其他时间几乎都闷在书房里不出来。
真是一对奇怪的母子啊,他们之间似乎有着很深的隔阂。清泉不是没有好奇心,有时候她甚至天真的想,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帮这对母子解开心里的结,恢复正常母子应有的亲密关系呢?可她马上又把这个幼稚的想法压下去,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何况她只是人家花钱雇来做家务的小保姆,哪里有资格去管主人家的闲事啊。管得好,人家未必会说个“谢”字,管得不好,落个狗拿耗子的骂名不说,只怕还砸了自己的饭碗。她可不想失业啊,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所以,她只能做一个急在心里的看客。
她一度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这么无动于衷的冷眼看下去,直到有一天,卢老太突然晕倒在书房里,她才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容忍这种冷漠。
她白天在医院里照顾卢老太,快到饭点了就赶回去买菜做饭,自己匆匆吃两口,又赶回医院喂饭给卢老太吃,晚上就一直陪护在病床边,实在困了就趴在床头眯一会。医生护士和病人们都以为她是卢老太的女儿,个个都说卢老太有福气。每当这时,卢老太也不解释,总是握着她的手,眼里充满着感激,还有依恋。
一天,卢老太的病房里住进来一个中年女人,中午,一个穿着校服的小男孩提着保温桶走了进来。他在床边轻轻的叫了一声“妈”。女人睁开眼睛,问,你爸呢?男孩说,加班。女人又问,那这保温桶里的饭是谁弄的?男孩说,是我煮的面,还敲了一个鸡蛋,放了半包榨菜丝。女人爱怜的揉揉男孩的头发,想笑,泪却滑落下来。
细心的清泉发现卢老太的眼里闪着泪光,她知道卢老太是想儿子了,看着她伤感的样子,她觉得心好酸,帮卢老太母子和解的念头又从脑海里冒了出来,而且越来越强烈,使得她坐立难安。高瞻这次真的有些过分了,自己的母亲消失了好几天,难道他都没有发觉?她留了字条在他的枕头上,他为什么还没到医院来?难道他这几天都没有回家吗?那么,他住在哪里?都做些什么?她莫名的替他担心起来,觉得有必要打个电话给他。
她找到公用电话亭,打他的手机,一直不通,好不容易通了却又听不清楚,只觉得他所在的环境很嘈杂。
“高瞻,你妈住院了,你不来看看吗?”她抑制心里的不满,尽量平和的说。
“不是有你在吗?你就再辛苦些,到时候让卢教授给你涨工资呗。”他的语气漫不经心,让她很是气恼。
“谁稀罕涨工资了?我只是一个保姆,不是她的亲人。她现在病了,最需要的是亲人的鼓励和安慰,你懂不懂?你哥哥姐姐远在美国,都打来越洋电话问候过了,可你呢,近在咫尺却连“妈”都没喊过一声,你难道不觉得羞愧吗?中国可是提倡孝道的国家,自古便有很多关于恪尽孝道的典故,比如黄香温席之类的。你难道连个九岁的孩子都不如吗?”
“你少跟我人五人六的讲这些大道理,想我去医院看她是吧?行,但你必须在半个小时内赶到文化路的‘帝豪’ktv来,我在118号包厢等你。”他不容她回话就挂了电话。
[七]
清泉站在“帝豪”ktv门外傻眼了,这门总是转啊转的,该怎么进去啊?她硬着头皮闯了一回,却被转了回来。正犯愁,恰好来了一个西装革履的人,她跟紧他,总算是进去了。
“欢迎光临!”门口的两队侍应生立刻点头哈腰。可她知道,这种恭敬是给她前面的那个“绅士”的,不是给她。
“出去,出去,我们这里不招人。”一个侍应生把她当成来找工作的打工妹,一个劲的轰她走。
“我是来找人的,你带我去118号包厢。” 清泉瞪着他,不卑不亢。他不也是个打工仔嘛,凭什么瞧不起她?
“118是吧?你沿着这过道一直往前走,最里面那间就是了。”那侍应生冲他的同伴们撇撇嘴,不阴不阳的笑了笑,显然是不愿给她带路。
清泉也不勉强,顺着他指的路走了过去,谁知道过道的尽头竟是男卫生间。她气得咬牙切齿,同时,打从心里泛起一股悲凉,这个社会,果然是笑贫不笑娼。
找了好一阵子,终于找到了118。推门,一阵炸雷似的音响直冲她的耳膜,她赶紧捂住耳朵。包厢里光线很暗,烟雾缭绕,她鼓圆了眼睛终于看清,一共有五个人,三男两女,全都跟着音乐在疯狂的扭动,特别是一个烫着爆炸头衣着暴露的女孩,很夸张的甩着头,看那架势,不把头给甩断了不会罢休。
“哟,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高瞻,这个美眉归你了。”离门最近的男人一把拉过清泉往高瞻身上推。她重心不稳,一头栽到他的怀里。
“喂,你别以为投怀送抱我就会妥协,美人计对我失效。想要我跟你去医院,你就必须按我的要求做一件事。”
“谁投怀送抱了?我是一时没站稳。说,要我做什么事?”清泉站直了,仰头望着他,第一次发现他这么高,而且,还这么帅,似乎比翔子哥还要帅一点点。
“我要---”他缓缓俯下头来,唇慢慢向她的唇贴近。
“你休想!”她捂住嘴,心莫名的慌。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吻你吗?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不过是见音乐太吵,怕你听不清楚,所以靠近点说。”他的表情贼坏贼坏,全是阴谋得逞后的得意。
“那你说,到底要我做什么事?”她的脸突然烧得厉害。
“喏,用这个把这些吸到鼻孔里去。”他给她一根吸管,指着托盘里被分割成一道道的粉末说。
“吸到嘴里行不?”她并不关心这些粉末是什么,她和他无怨无仇,他应该不会弄些毒药来害她。她只是奇怪,为什么非要把这些粉末吸到鼻孔里呢?他是不是故意让她出洋相?
“不行。要想我去医院,就必须照我说的做。当然,你也可以拒绝,只是拜托你以后别再假惺惺的给我说什么恪尽孝道的废话。”
“吸就吸!”
[八]
她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鸟,只要挥舞双臂,就可以飞翔。她飞啊,飞啊,飞过山冈,飞过丛林,飞过海洋,飞到一个叫坎布里奇的地方,停在哈佛大学里最高的一棵大树上。等啊等啊,终于等到了他。四年了,他依然是那么斯文,那么俊朗,唯一改变的眼神,褪了青涩,多了成熟。
她欢快的朝他怀里扑去,他却往后退去,一脸受惊的表情,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一只鸟,于是赶紧变回人形。
“翔子哥,是我,泉儿呀。”她眨巴着眼睛,浅笑吟吟。他却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翔子哥,我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在想着你。不信你看,这里都长白头发了。你若再不回去啊,我就要成白毛女了。”她娇媚的偏过头去,指着自己鬓角上的一根白发给他看。他仍是不说话。
“翔子哥,你怎么不说话呀?你想泉儿了吗?”她摇着他的胳膊撒娇。
“我不是什么翔子哥,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他终于说话了,可是这声音,虽然熟悉,却不是翔子哥的,她使劲摇摇头,死死的盯着他看,晕死,怎么翔子哥突然变成高瞻了?再仔细一看,自己竟躺在床上,裤脚被高高卷起,裸露的小腿上搭了一块热毛巾。
“你想干什么?”她吓得从床上跳下来,好几条毛巾掉到地上,原来,不只是小腿,额头,脖子,手臂上都有。他在她身上放这么多条毛巾干吗?不会是变态吧?
“你别怕,我不过是想把你体内的药性尽快的散出来。”
“药性?我又没有吃药,哪来的药性啊?”
“你不是用吸管吸了k粉吗?你吸得太猛,所以晕了。我只好把你背回来,帮你散药性,让你早点醒。”
“k粉是什么东西?”
“是能让人产生幻觉和快感的粉末。”
“哦。”她突然不好意思了,刚才她变成小鸟飞到翔子哥身边的幻觉一定就是那k粉起的作用了,那么,她岂不是很失态?
“糟糕,怎么就六点半了?我还没做饭呢,也不知卢阿姨饿了没。都怪你,害我晕了好几个小时。我不管,你要我做的事我做到了,那么你答应我的事也要做到。你现在哪也不许去,乖乖等着我做好饭然后一起去医院。”
“别做了,你刚醒,没什么力气,我请你出去吃,就当是害你晕倒的补偿。”他以为她会责怪他让她吸k粉,可是她提都没提,似乎压根就不知道k粉也算毒品,会伤身体。面对如此单纯的女孩,他第一次有了罪恶感。
“不行,我要给卢阿姨煲汤。”
“笨蛋,馆子里还会没汤吗?你只要带着保温桶去装就行了。”
[九]
“我还是不进去了。”高瞻走到病房前突然停住了。
“你想赖皮吗?我不知道你和卢阿姨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不愉快,我只想告诉你,不要对着雨水哭泣,要学会面向太阳呼吸,试着从阴霾中看到彩虹,这样,自己才会快乐。”
高瞻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心里突然升起一种暖暖的感觉,象是裹在刚被太阳晒过的被子里一样的感觉。他终于推门进去。
“小瞻。”卢老太的眼睛一亮,脸上是不敢置信的惊讶,病歪歪的身子突然直挺起来。
“你好些了吗?”高瞻在清泉的一再推搡下终于讪讪的开了口。
“恩,好多了。好多了。你坐吧。想吃什么自己拿。”卢老太打开床头的小柜子,里面有香蕉,苹果和桂圆。
“不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好好休息。”他眼神复杂的看了清泉一眼,转身离去。清泉追出去,走廊上哪里还有他的人影?
“卢阿姨,高瞻是真的有事,来这里之前,就接了好几个电话。这汤是他给你炖的,你喝喝看味道好不好。”清泉撒谎了,她想用这善意的谎言来调和这对母子间的矛盾。
“这汤真的是他炖的?”卢老太半信半疑。
“是的,他亲自动手,我在一旁指导。”
“哦,那快端过来让我尝尝,我还真是饿了。”卢老太笑了。
或许是喝了儿子炖的汤太开心了,又或许是压抑得太久需要找个人倾诉了,卢老太终于向清泉说出了她和儿子多年来的心结。
那是四年前的事了,高瞻正读高三,积极紧张的为高考备战。可是,一贯成绩优异的他居然在模拟考试中考得很不理想,名次从第二名跌至十一名。她很是不解,她没觉得儿子与从前有什么异常,依旧是放学后就呆在家里刻苦复习,可是儿子的成绩为什么一落千丈呢?
她很快就找到了答案。那晚,她给儿子冲了牛奶送过去,门竟反锁了。她只好敲门,他把门打开,神色慌张。她问,你复习功课干嘛把门反锁?他却说门是自动锁上的。可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在撒谎。他锁上门究竟在干什么呢?她狐疑的坐在床边,想和他聊聊,了解他最近的心态。一眼瞥见他的床单有些凌乱,她习惯性的起身想整理一下,却听到杯子落地破碎的声音。牛奶洒了,他惊慌失措的盯着她。
她终于找到了使他慌乱的根源,是一个封面上画满了兰花的日记本。妈,还给我。他眼神哀怜。她却翻开了第一页。《小兰心语》---你,是骑着白马经过我心灵城堡的王子。字迹很娟秀,不是他的字迹。把日记还给我!你无权侵犯我的隐私,即使你是我妈!他绝望的咆哮。她却熟视无睹,带着日记离开他的房间。
她花了一夜的时间把日记看完,里面全是一个叫汪小兰的女孩对自己儿子的情感告白,虽幼稚,却也痴情。可她当时只觉得这个女孩不自重,引诱儿子早恋,严重影响了儿子的学习。所以,第二天一早,她就去了儿子的学校,把日记交给了他的班主任。可是,她没想到自己的行为竟深深伤害了那个女孩的自尊,汪小兰竟选择跳河的方式过早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她,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高瞻放弃了高考,从此再也没叫过她一声妈。
往事说完,卢老太已是泪流满面。清泉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因为,她觉得卢老太当年的做法确实欠妥,小兰的死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觉得最可怜的是高瞻,一直活在自责里,在无边的痛苦中煎熬。想到那天夜里他把自己当成小兰的情形,她的心又隐隐疼了起来。
[十]
卢老太出院了,她不再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时常出去散步,偶尔会主动找高瞻说上两句。高瞻虽然还是不喊她妈,却明显的减少了外出,回家吃饭的次数也多了。这对母子的关系正在往好的方向转变,清泉暗暗替他们高兴。
临近年关,卢老太远在美国的子女打电话过来说回家过年。卢老太乐坏了,天天拉着清泉去超市采购年货。终于盼到那一天,高瞻去接机,清泉一大早的就开始张罗饭菜。她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可是听到客厅里传来久违的欢声笑语,她也觉得很温暖。起码这些天,卢老太不会寂寞了,高瞻也不会忧伤了。
高瞻陆续的把菜都端了出去,卢老太到厨房拉清泉一起用餐。她发现客厅里除了高瞻的哥哥,嫂子,侄子,姐姐还有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的表情和她一样惊讶。
“翔子哥!”清泉以为自己在做梦,就连自己的这一声呼喊都觉得不真实。
“云翔,你们认识?”旁边的美丽女子好奇的盯着她看。
“哦,她是我的老乡。”庄云翔笑得有些勉强。
老乡?他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她有些不高兴了,可是转念一想又释怀了,这是在别人家呀,当着这么些人的面,难道还想要他说她是他的恋人吗?
“云翔,你到底什么时候娶我家小雅啊?回去和你父母商量一下,让他们抽个时间,双方家长见个面吧。”卢老太笑眯眯的往庄云翔碗里夹了一块扣肉。
“妈,看你说的,好象女儿我嫁不出去似的。”高雅幸福的撒娇。
“卢阿姨,你们慢吃,我突然想起来我弟还在楼下等我送钱回家置办年货呢。”清泉努力想保持风度,想试着优雅的把这顿饭吃完,可她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知道,如果此刻再不告退,她的眼泪可以把这间房子都淹没。
“哦,怎么不早说呀,把你弟弟也叫上来一起吃吧。”
“不了,我弟弟怕生。我带他到外边随便吃点就成。你们吃吧。”清泉边说边往门口走,合上门的那一刹那,眼泪终于流下来。
北风呼呼的吼,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清泉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心比天气还冷。原来,被自己当成宝贝一样珍藏在心里的初恋,在对方眼里竟什么都不是,就这么结束了,竟似不曾开始过一样。她为他付出那么多,他却说她是他的老乡,那么她这个老乡也真够伟大的。她忍不住大笑起来,每笑一声,心都刺痛无比。
“跑那么快,棉袄也不穿,想感冒吗?”身后有人说话,肩上多了一件棉袄。尽管她听清楚了是高瞻的声音,可这一秒,她仍然希望追来的是他,庄云翔。止不住又泪如雨下。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伤心,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只能借用你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不要面对雨水哭泣,要学会面向太阳呼吸,试着从阴霾中看到彩虹,这样,自己才会快乐。”他轻轻的把她揽进怀里,她稍微挣扎了一下,不再反抗,象只乖巧的猫依偎在他怀里,心,渐渐回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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