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

雨纤纤的，比奶奶踏着那辆老掉牙，叽嘎叽嘎响的纺车纺出来的纱还要细长。每次我这样的问奶奶时，额头上就会被奶奶用她那双锈成铁丝的手敲下几个红印子，敲完后，奶奶说：你这个贼日的，你嫌我纺的纱不细，你咋不去穿雨呢？

雨密密的，比姐姐纳鞋垫的针脚还要密。姐姐听完后，小嘴一憋有半日不理我，就是理我时，也说，要不是我是她弟弟，她才懒得理我呢？我想不通，这话会得罪姐姐。

雨轻轻的,像爹爹车谷时,风车屁股后面扬起的灰尘。如果不是的话，爹爹从田里回来时，怎么会脑壳上沾了一层“灰”呢？每次爹爹从雨中归来时，我都会直愣愣看着他用双手把脑壳上的“灰”掸下来。掸完“灰”的爹看到我那样子，脸上露出平时难得一见的笑容说：“望卵进肚。”然后就打着哈哈接过妈妈递过去的毛巾。

雨是红色的。如果不是红色的，我屋前那株桃树怎么会一到上春落雨时、就开出那么绯红的花呢？但四妹却说不对，花也有黄色的，紫色的……我家跟她家有仇，她是在故意气我，但有时也觉得她的话是对。

雨是绿色的。如果不是绿色的，我屋后那块草地怎么会在雨中越洗越绿呢？这话，我在溪边撩水时对正在洗衣服的妈妈说，晚上妈妈还特意给我煎了两个鸡蛋，还说我聪明。

雨是快乐的。如果不是快乐的；一到下雨天，屋前那条小溪怎么会快活地唱了起来呢？我把这句话写在作文课本上，没想到老师给我打了一个优，那天我比屋前那条雨中的小溪还要快乐。

…………

雨纤纤的，细得有金属的质感，落在冰冷的身上，钻进我的皮肤，扎在我包裹不知有多少层上心上，大有“雨打沙滩万坑起，风吹水面千层波”之感。前程往事如云烟，雨中似曾相识的背影，迷茫在雨中的信念和誓言，过去的一切，如团团转眼即逝的流云，呼啸而来，眨眼而过，这种感受我真不知道跟谁说。

雨是密密的，密得如一张网，铺天盖地向我兜了过来，让人欲罢不能，使我无处躲藏，我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我好想姐姐像小时候那样的陪我，对我说，别怕。但姐姐现在也被生活迫得满脸愁容。拿起电话我不知道对姐姐说什么。

雨轻轻的，轻得悄无声息，轻得如深夜丝丝的蚕语。窒息的房间在丝丝蚕语之中被啃噬得如深不见底的冥幽，心也慢慢在蚕语声中啃得无穷大的空洞，啃得无穷大的空荡，空痛得要命。这话我从来没有对爹爹说过，说了他也不懂。

雨是红色的。雨中的早春，只要推开窗户，遍山的姹紫嫣红，给满眼的养眼。但我从中却体会不到那种扑进画框的感觉，相反的是，悠悠的空中传来布谷凄惨的叫声，让我想起了“望帝春心托杜鹃”的句子，那遍地的姹紫嫣红如林黛玉葬花后咳下那一地血，给人呛鼻的苍凉，不由鼻头一酸。如果这时跟我有仇的四妹再听到我说雨是红色的，她还会不会再故意为难我呢？

雨是绿色的。“年年时雨佳季来，洗得枯木尽逢春。”雨真是个神秘的东西，每年都会洗，但洗过后的景色从来都不会褪色，连我心底的秘密也一样，洗了这么多年，拿出来再看还像咬了一嘴青梅般的涩。涩得我不好意思怎么开口向妈妈说什么。

雨是快乐的。当写完这五个字后，冷风夹着冷雨从窗口扑了进来，在我桌上的信笺上留上一点二点三四点五六七点……湿意，数着数着连心也湿了。最后，我竟失去力气，虚脱得拿不起手中的笔。

我失去了曾经在雨中找到的那份快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