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忘记今天呢！谁都不会忘记。

整个操场上都高涨着张扬的青春。人山人海的人流簇拥在颁奖台周围，这人群不仅局限于本校，所有重点初中的高才生都见证了这令人羡慕的一刻。三年一届的全市物理竞赛总能勾起学生跃跃欲试，可几人才真能荣获这项竞赛的桂冠呢。这高不可及的巅峰竟被友飞攀登。今天的主角就这个初二三班的友飞，一个挂满了无限殊荣的学生，一个老师眼中彻底的好学生。

除了友飞之外，还有一个人同样兴奋。大朋不可能获得什么奖项，就算参赛资格他也争取不来，可今天的主角是他最好的朋友。就像他们的名字那样，大朋+友飞，不就是朋友吗，很多人都戏称说，你们可是天生的朋友啊！的确这样，他们是一对莫逆到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就像今天，大朋自然也会借点光。这个场合能同友飞并肩行走，再合个影什么的，也算是脸上贴金了，有这样的朋友真是太值了。

大朋在台下等了许久，他焦急地冲着台上招招手，等着友飞叫自己上去给他拿奖杯。

台上的友飞接受了奖状鲜花和热浪般的掌声。他早就看见了台下的大朋，刚想开口叫他，却被身后的老师退却了他意图。他看一眼老师，又看了看台下的大朋，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急得流出了汗水。他不敢开口。老师吩咐涛帮他拿那个大大的奖杯，台下又是一阵掌声，这掌声是献给涛的。涛也是好学生，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的好学生，理应得到这样的礼赞，老师觉得这样没有错。反倒是大朋，怎么能让一个不学无术的家伙玷污圣洁的典礼呢。

谁能高尚的近乎圣人，一点虚荣心都没有呢？谁都不会，大朋自然也希望沾点这样的荣誉。毕竟这样的机会一辈子都难遇见啊！他很沮丧，推开人群跑开了，没有等友飞一同放学回家。他埋怨友飞，甚至想骂友飞，生他的气，可是他并不怪友飞。知道友飞很怕老师，自己不是也很怕老师吗，只怪自己不是所谓的好学生。

真正的朋友是禁得住考验的，很快便言归于好了。大朋说自己得谦让一些，谁让自己名字里有一个“大”字呢！既然大了，处处便要多承担一些嘛。

比如那次吧。乘公交车时友飞被窃贼割破了皮包，大朋发现后便一头撞向窃贼的胳膊。匕首被撞飞了，可还是在他的肩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友飞惊呆了，摘下眼睛就喊救命救命。“喊什么啊！车里人都看见了。”大朋按住伤口说。窃贼被乘客制服送往警局。

他们下了车，友飞嚷着叫救护车。

叫什么啊！你们好学生就是娇气，这点伤而已，走到医院就可以了。

那时他们才读小学啊。他们就已经是朋友了，却不是最好的朋友。可能从此就升级为最好的朋友了。友飞自小学就是个尖子生，经常帮助大朋写作业。

在友飞的家里大朋一向不受拘束，他翻翻着，看看那。从冰箱里拿出甜点奶油吃起来，看着全神贯注的低俯案头演算习题的友飞，他笑友飞是书呆子，可更羡慕他。他一看到数学题就头疼，努力也是白费。

“喂！你再不来吃，这甜点就都进我的肚子啦。”

友飞抬起那个黑框眼睛，若有所思地回答；“今日事，今日毕。老师今天讲的公式你理解了吗？”

好吧，大朋一个劲地吃着甜点，嘴角沾满了白色的奶油。吃饱了我好陪你学习啊，他笑着冲友飞做个鬼脸。

私下里的大朋是个乐观好笑的孩子，整天无忧无虑。无忧无虑可不等同于没心没肺啊，他也喜欢做个好学生，被老师看重，希望在全班上得到老师的表扬。他坐在友飞身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看书，一看就是晚上十点多钟。

第二天课堂上大朋主动请缨，到黑板上演示昨天的作业。他将中括号里面的小括号去掉，中括号的里面便是复杂繁琐的式子，可以提取两个体积公子，简便了运算。他很得意，要知道悟出这个方法费力了他一个晚上的时间。他觉得值，起码同学不再取笑他，老师也能对他另眼相看。

老师无奈地叹了口气。大朋同学，难道你真的不能按部就班地学习吗。老师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没有小括号时就直接用中括号。我相信这样简洁的运算技巧只有友飞才能领悟，是不是又抄袭人家了。抄袭的东西就不要到前面演示了，丢人。

下面笑声乍起，他不知道是讥笑还是嘲讽，总之不是善意。

大朋有些矛盾，甚至是反感。为什么友飞将《史记》读成（si,ji）时，同学们要核对一下，《史》字念（shi）还是念（si）,而自己将《史记》读成（si,ji）时，却是一片嘲笑声，老师也抛来白眼。自己真的就是如此不堪吗，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学生吗？

放学了，大朋在外面等着友飞。老师对他说，如果你是友飞的好朋友就不要妨碍他。他需要中考，需要升入重点高中。作为老师的我希望他成功，我不知道作为朋友的你是怎么想的。大朋浑身发冷，难道友飞有我这个朋友是他的不幸。透过玻璃窗，他看见了友飞，友飞也看见了他，他们突然变得陌生，那个眼神一个是苍白，一个是惊悚。

好久了，好久了。

一股无形的力量割裂了他同友飞的交往。最后一排的某个偏僻角落里，他看着聚精会神的友飞，看着自己曾经的座位被别人占据了。因为自己是差等生，只能坐在后面。坐在后面意味着老师不再检查他们的作业，课堂上不再提问他们，意味着放弃，意味自生自灭。他们是一群局外人，不再属于这个班级。大朋感到了一种无情的，冷冰冰的压力，他觉得可怕，难于呼吸。

课间，他将写满粉笔字迹的黑板擦拭干净，扫去讲台前的尘土。这个教室的中央处却不能引起同学对他注意，所有人都在低头冥思苦想，他的努力改变不了局外人的尴尬局面，他就是一只离群索居的孤雁。

每次课间的休息时间都会让老师占用一部分，所剩下的时间就连打扫黑板也显得仓促。踩着铃声归座的大朋惹得老师心烦。“怎么总是你最后一个回来呢，你真就是那么贪玩吗。”

他把重重书包丢在友飞的床上，“真倒霉，我怎么总是那么倒霉呢。友飞啊，我该怎么办呢。”说着又把拖鞋“啪啪”地丢到地板上。离开了学校，他还是那只愉快的小熊，可这样的轻松能持续多久呢；离开了班级和老师，他们还是最好的朋友，可他们毕竟是学生啊，这样是时间会长久吗，教室才是他们永恒的主题。

大朋开心地陶醉着小丑的角色。那只愉快的小熊变成了一种憨憨的笨熊，在课堂上滑稽地捣乱，不时高喊着“靠——靠——肃静——”，逗得大家忍俊不禁，老师也容颜大开。他不介意任何人对他的态度，却在意前排的一个女生。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注意了她，朦胧的感觉让他欣悦。她是个好学生，坐在前排，和友飞同桌。她后面是涛，那个抢了他领取奖杯机会的高个男孩。他感觉得到涛也喜欢那个女生，经常看到涛找机会同那个女生攀谈，而且他看见涛送她一支精致的钢笔。

他妒忌又气愤，我的东西岂能让涛一个人都夺去。跑到花店买来一大捆玫瑰花送给女孩。涛见到了，顺手就将玫瑰花丢到楼下，说；“你个低等生凭什么追求女孩。”

愤怒的大朋同涛大打起来。弄翻了桌椅，碰碎了幻灯仪。老师得之此事后雷霆大作，恶狠狠地骂了大朋；“学习成绩上不来，还追女孩子，你不要脸了吗。”“为什么只批评我一个人”大朋很委屈，却知道其中的原因。

包括友飞在内的全班同学没有一个人为大朋遭受的不公平待遇提出异议，因为他是个差等生，是个所谓的坏学生。

他一掌将门的玻璃打碎，血顺着衣袖流了下来。不知是不是巧合，他回忆起了那次公交车上流的血。下意识地看了友飞一眼，那是沉默的神情。友飞只顾低头看书，逃避着什么。

“太放肆了，简直就是野人。我不许任何人同他说话，任何人！听到了吗？”老师大放厥词。是啊！初三的学生谁会不怕老师呢，某种意义上说老师就是他们未来前程的掌控者。从此以后友飞很晚才回家，他要等大朋走了以后再离开学校。

前排的友飞，那个女孩，还有涛；后排的大朋和一些所谓的差等生。这是留给这对好朋友的最后记忆，冰雪的鸿沟将这对最好的朋友泾渭分明地隔开。

直到那一天。

好多年过去了，想必该是友飞大学毕业的时候。

一份简历递到经理面前，简历上的名字让经理一颤，立即抬起了头。是他，是他，没错是他们。多年前最好的朋友，多年来音讯皆无的朋友，今天以这种尴尬的方式重逢。

大朋看了看简历，说；“假使继续深造你必超过我，可你没有。”谁都知道物理是个冷门，若不是深造很难有所建树。友飞面临的就是这种矛盾局面，物理再不能激起他的斗志。

“对不起！大朋。我们还能是朋友吗”友飞问。

“我们是同事，而且是很融洽的同事。我对每一位同事都会一视同仁。”大朋回答。

那是不经意的一次邂逅，擦肩而过。路上的那个人太熟悉了，大朋走过去用不屑的眼神打了个招呼；“尊敬的老师近来可好。”老师很憔悴，认得这个曾经的学生。可却不能叫出“学生”这两个字，老师很生硬、闪烁的眼神暴露了内心的虚弱与惭愧。

老师不明白，自己辛勤地培养了无数学生，为什么昨天的聚会上只有几个零星的学生来看望自己。老师一夜未眠，反复思量，究竟做错了什么。昨天的聚会上自己最得意的门生竟然痛骂自己，是自己让他失去了最好的朋友，他说恨自己一辈子。

那是一条再熟悉不过的甬道，连贯着家门和学校的教学楼。两个人并肩而行的身影何止重复过千百次。甬道的街口处，一片落叶飘零处，那个熟悉的身影就是友飞。大朋会走上去吗？他们还会延续曾经的友谊吗？也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