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从一个长得矮矮胖胖的女人手中花钱买来的。
我从来没见过她,她硬说认识我,她伸出被烟薰得金黄的手指比划下,一月最少这个数——四百五,我还了价,她说:少一百就少一百,反正是熟人熟事,以后多介绍老乡来照顾我生意就行。我把捏出汗的钱递了去过,她叨着烟,用指头沾了口水在“红牛”上又揉又搓,未了还朝太阳照了照,才放心把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塞在我手里。其实我早听人说,这里房子月租是三百,而她却收我三百五。不图别的,只图房租是一月一交,钱包已经纤体,容不得我挑肥捡瘦。
房间不大,七个平方不到。里面不咋样,水泥墙上抹了几把白石灰,深一坨浅一坨;一张三只半脚的桌子,桌子上摆着一台比老板娘还胖的卧式电视,也许是太老了,有支气管炎,经常说着说着就上气不接下气,还得上去在背上拍几下,气捋顺,才能知下文如何。一张关节发炎的椅子,当然还有一张人一躺上去就永不疲倦唱歌的床,这就是满嘴烟味的煲粥婆所说的“简单装修”。
同事们都说我这屋租得太贵。特别是一位有生活经验的大姐,痛心疾首地说,一个人,何必?存点钱不好吗?老婆孩子不用养?我说,老婆孩子一定要养。大姐又说,你自己就不花了。对,我自己不花。其实我花了,我花钱买回属于我自己的时间。在公司,我感觉永远处于待命状态之中。我不愿意穿着裤衩样子让人看到,我不想我正在冥想之中,被无聊的话题硬生生的掐断,我也不想我正沉浸在书中故事情节时被吵闹声鲁莽地拉回。我选择用钱买了这七平方,下班了,心就不由自主的朝这七平方缩了回来,累了,只有这七平方才能让我放松和释放;这七平方是我的领地,不管是裤衩还是luo体,不会顾忌别人的好恶,不会在意别人的眼神;我可以大声哼唱,可以懒懒臆语;想睡床上就睡床上,想睡地下就睡地下……这三百五不是超市的价码条或饭店菜单的明码标价能相比拟的,因为我花钱买回了自我,买回属于我个人的空间。当然,这话,大姐有可能永远不会懂。
房间在二楼,临街有一阳台,阳台旁边斜刺上来一棵清翠的金桂树。前几天有同事来这参观,站在阳台前,对着街面说,这里好开阔,视野不错,街转角如果如有养眼倩影是难逃法眼的;指着金桂树对我说,要是夏天的话,坐在阳台,华盖如伞,一茶,一书,一闲人也。说完拊掌说妙。朋友说得也不错,但还是有些没有说,阳台又岂止能停留盛夏的清凉,还能斜挂暖暖的春风;能胸怀纯白无暇的冬雪;它还能捧着带着流星体温的雨露;能溢满一阳台明月的清辉;它还能盛满平日里的温馨阳光……甚至,有时我还在想,待到金桂飘香时,我与何人共赏。
一台破电脑,一面壁钟,这是我所有固定财产。闲着无事打开电脑,开号,只见人头闪烁,全是远方的问候:“天凉了,窝里多添点草。”“降温了,花落的声音风知道,思念的感觉心知道,你唿啦鼻涕的声音我知道。”“咋不敢冒泡了呢?是不是上回被网络城管罚怕了?”……特别是周末会收到女儿给我发来的信息,“老大,家里一切安好,你自己好吗?今年过年回来吗?”我这女儿也是无法无天的,非官方场合很少称呼我的级别,而且健忘,我每次留言都说回去,但她老是不相信。我咋不想回去呢,我咋不想家呢?我枯坐时,就痴痴地望着壁上那面钟,看着它“嚓嚓……”四平八稳周而复始地游动,每向前律动一下,我心会有莫名惊喜,跟亲人相见的日子又拉近了一点;每转完一圈,跟她相见的日子又被壁钟压缩了一点。有时我也纳闷,为什么钟就不能走快点呢,偶尔,这痴举引起来访友人的莞尔,戏虐道:那你不知道把钟拨到你想要的时间。
我笑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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