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天气凉了

搭在肩膀上的汗巾

用不着了，扔掉了

终于扔掉了这只火盆

工地上看不见光膀子的人

穿上了从不穿的外衣

从夏天吹过来的风

把树叶子吹黄了

追着人转来转去

那些风里打着旋的树叶子

旋到臃肿的大街

大街上人群密集

勾头缩脖，竖起衣领

风把彩旗吹得劈啪响

树叶子不停落下

在中山打工的兄弟姐妹

可别忘了添衣啊

中山，天气凉了

条　田

条田，几百亩一块的条田

戈壁滩上开出来的条田

一坎土曼一独轮车

推出来的条田

种着朴素的小麦和温暖的棉花

就让我给你跪下吧

用我刚推出你的手

播种、解放苗、匀苗、拨草

一行行跪着爬过去

又一行行跪着爬回来

一次次聆听，你对我的教诲

使我感到羞辱

不劳而获是多么可耻

我必须虔诚忏悔

必须扑进你厚厚的胸膛虔诚忏悔

我是盗贼，偷了工厂材料

我被绳之以法

来到新疆，来到荒漠

骆驼一样弓着脊背

开荒造田，推独轮车

用坎土曼挖荒土

装得山样高

像风中苇絮

在荒漠移动

你修练千年，终于得来正果

一块条田的出现

你活着，就是一块条田

我活着，只是一个囚犯

正用寂寞换取新生

老吉他

六根弦

十九个档位

114个音阶一长串坡坡坎坎

白天做工找米喂自己

夜晚就爬那些格子

几十年如一日

日子被我演绎成了高音低音

好找米的日子

我醉酒，骂粗话

用力做爱

背时的日子

我不弹吉他不喝酒

坐在路边等人吵架

我不是什么好人

可能曾经是好人

像我的红棉大号吉他

现在旧得没法看了

吉他全身都伤痕累累

大部分是我干的

有些是自然老

它掉漆

我掉发

行　囊　

一件衣服一条裤子

足可以抵挡风雨

一支牙膏一把牙刷

牙齿会干净

再是一支笔

写写路上的所见所闻

车上被抢的

清晨被杀的

女人强j*后再被卖的

工人被老板打死的

记得离家时

曾对母亲说不要为我塞进太多

时间长了、年代久了

就保不准会掉

结果是我说对了

故乡被挤丢了

泥水匠

泥水匠，一辈子苦力人

晴天做工戴安全帽

太阳只照皮肤

雨天做工戴安全帽

雨水只湿身体

汗水打湿砖块

手被砖块打湿

叼根香烟也被汗水打湿

一天到晚都泡在汗水里

只有拿不到手的钱

才是干的

一块砖一块砖砌

一铁板一铁板抹

从年头干到年尾

吃的是廉价大米

住的是漏雨的工棚

回音桥

是座小石桥

只是名字有些文化

打我从桥上走的时候

就坑坑洼洼了

我一直担心它会塌

桥墩被水啃得沟沟坎坎

桥石板在摇晃

每天都川流不息

人来人往，两岸的

村庄背着粮食和婚姻

一刻不停地人来人往

我的父亲从小桥上走过

父亲的父亲也走过

我的父亲仍在领着我走

等到我大摇大摆从小桥走过时

父亲可能就不走了

因为他累了

许多人从小桥走出去后

就再也没回来

许多人从小桥走回来后

就再也没回去

桥下流水仍不息流淌

桥上风雨仍不息鼓荡

我担心的事情

并没有发生

小桥仍坚持着

像站着的人

只是内心有病

大围山

我在大围山上训练新兵

大雾里，队列模糊不清

我的示范动作

被他们演绎错误

我不敢骂新兵

我怕排长骂我

新兵望着我

我望着新兵

狗日的，他们请假上厕所

五分钟一人次

我只好在原地垛脚

冷啊，风不停地吹

雾水像雨水那样

从帽檐上流下来

大围山上瘦瘦的风

胖胖的雾，阻碍着我的训练

风瘦得像刀子样割脸

新兵在流清鼻涕

我在流泪流汗水

贵　州

在贵州当新兵

刚出远门来到贵州的新兵

不认识的人

不认识的山

雪，不大不小

一夜不大不小的雪

把道路掩埋

我们扫雪

操场上空飘满了雪花

飘满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我望着那些雪花

还没来不及做梦

太阳就出来了

不大不小的太阳

把我见到的第一次雪烤化

许多年过去了

一碰见贵州人

我就拉着人家的手

亲人一样说过没完没了

人家都木木的

我还在没完没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