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村头就传来几声咳嗽，紧接着，薄雾里钻出一个男人似健硕的身影。

这人推着一辆独轱辘小推车，人还没近前，一股臊臭味儿就直冲鼻腔。早起的人们捂着鼻子待来人走近，方看清这“男人”，原来是本村新嫁过来的那个寡妇。40多岁的年龄，黑红脸膛，齐耳短发，一身灰不啦叽的旧衣衫，裤腿一高一低挽起几寸。两只大手握着车把，身子稍向后倾，圆圆丰满的臀部左右扭动着，两只大脚板走在路上蹬蹬有力。

“柱子他妈，灌粪去啊！”有早起的老人招呼。

“哎，是咧，家里茅坑满了，早起凉快好干活。”这女人一边答应着，一边加快了步子。不多时，就不见了踪影。在臭烘烘的余味中，三五个老人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议论着这个能干的女人。

这女人小名叫丑妮儿，是邻村的一位寡妇，带着一个8岁的男孩儿柱子，前不久才嫁到我们村。她现在的男人叫歪子，42岁了一直没媳妇。因为家里穷，身子瘦小，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女人浑圆的双乳，肥大的臀部和桶式的粗腰虽够不上漂亮，但结实。这让久未娶妻的歪子和他娘很是满意，还不费力气拾得一个八岁大的大胖小子。丑妮儿的相貌和身段，以农村人看来，这样的女人能生，耐摔打，除了传宗接代，还是个伺弄农活的好把式。

丑妮儿嫁过去时，正值秋忙，过得门没三天便急着下地干活。只见她弯腰弓背，一路前攒默不作声地割着豆子。不一会儿功夫，歪子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被甩下老远。望着一直冲在前面的媳妇，他抹了一把汗，咧开嘴笑了。

在丑妮儿没嫁来之前，歪子家的地里总是杂草丛生，收成比不得邻家。

豆子割完了，丑妮儿拽下搭在脖子里的毛巾，忙乱擦去脸上的汗，又拎起地头上的水壶，冲喉咙里胡灌了一通，方才扬起大嗓门：歪子，装车回家喽！

能娶到这样的媳妇，歪子自然是巴不得的。这伺弄庄稼的力气活他可做不来。老觉得胸闷气喘想往地里躺。有时，他就干脆停下来，看婆娘结实的屁股在眼前扭来扭去。看着看着，胸中时不时的会升腾起一团yu火，恨不得立马把婆娘摁在地里，痛痛快快地美一回。可大白天的，地里影影绰绰都是人，正难受的当儿，听丑妮儿这么一说，麻溜爬起来走动。

不等歪子动手，丑妮儿已经三下五除下地把豆秸抱上了小木车，丑妮儿驾辕，让歪子坐在车尾，一路哼着小曲走回家去。

早上5点多起来没吃早饭就去了地里，等割完豆子，太阳已升起老高了。一路上碰见很多下地的村民，人们打趣歪子：你小子好福气哟，婆娘拉车你坐车，哪辈子烧得高香哦！歪子挺直了脖子，冲大家“嘿嘿”直乐。

自从丑妮儿嫁过来，庄稼的收成不比邻家少。

歪子家本来地就不算太多，丑妮儿来了，地里的农活很快就做麻利了。

天气渐渐冷起来，农家冬天是最闲的，而歪子也就趁闲着的功夫，在床上憋足了劲儿，准备大干一场。

可别小看这瘦弱的歪子，干农活是不行，可在床上伺弄婆娘，那还是有一手的。

一来二去，眼看着丑妮儿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尽管如此，家里喂猪、做饭、缝缝补补这些家务活，她还是一手包揽。只是粗针大脚的，谈不上够美观。可歪子和婆婆很满足，觉得她已经能干的不得了。自打有了丑妮儿，歪子简直过上了神仙般的快活日子。从一日三餐到地里农活，他几乎成了甩手掌柜，这一切都源于这个闯进她生命的女人所赐。虽然，丑妮儿长相粗笨了点，手脚也粗壮，可不管怎么说，配他这病怏怏的老光棍还是绰绰有余的，这么一想，心里就充满了对婆娘的感激。

柱子自跟她娘嫁过来后，一直和歪子娘住在一起，这小家伙很聪明，甚是讨得歪子和奶奶欢喜。所以歪子和他娘一直把柱子当自家孩子看待，丑妮儿自然也很高兴。心里暗想：她没嫁错男人，虽然苦点累点，但只要能让失去父爱的柱子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成长，做娘的也就心满意足了。人来到世上就是要受苦的，俗话说：不知苦中苦，怎知甜中甜呢？

歪子看着丑妮儿扭动着笨拙的身子，在厨台前艰难的弯腰起身，心里怪心疼的，就劝娘别让丑妮儿做太多的家务，她怀孕了，怀了他的儿子，她的孙子。婆婆心里也乐意，毕竟丑妮儿的肚里是她儿子的亲骨肉啊。可这样的话从儿子嘴里说出来，心里还是有些感觉不是滋味。

开春的时候，歪子终于开始陪着挺着大肚子的丑妮儿在村子里骄傲地晃来晃去了。村里的老光棍痞子见了丑妮儿和美滋滋的歪子，涎着一张笑脸，不阴不阳地说：“你老小子好福气啊，你那家伙什干别的不行，干老婆可一干一个准哈！”歪子气不过，吹胡子瞪眼的，嚷嚷着非要拿扁担和痞子干架不可！丑妮儿拉住了他：“他那是嫉妒，你犯的着给他治气啊？再说了，就你这身子骨，给他干架，吃亏的还是你呢。打伤了，你受罪不说，咱还得贴上医药费，何必呢？他现在没老婆，说说风凉话，咱不跟他一般见识哈！”

丑妮儿的一席劝告让歪子很是惊讶，没成想，他这看似愚笨的婆娘能想的这么细致周全，也算是粗中有细了。他收了扁担，叮嘱婆娘以后见了痞子能避开就避开，那家伙嘴损，保不准又说出什么难听话来呢！丑妞儿温笑着点点头，用手轻轻抚弄着隆起的肚子，心里溢柔乎乎的。

农忙的时候，怀孕了的丑妮儿也歇不住，婆婆到地里帮忙，她就在家准备饭菜，不方便的时候，就让柱子搭把手，日子很快就过去了。等到天气慢慢热起来，她肚里的孩子也瓜熟蒂落了。

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声，一个七斤八两重的男婴呱呱落地了。歪子老来得子，当然乐得合不拢嘴了，在大街上逢人就让烟，告诉人家他做爹了，还是个带茶壶嘴的。婆婆也乐得喜笑颜开，她拿出平日积攒的草鸡蛋，给丑妮儿做鸡蛋汤，打荷包蛋，还把家里饲养的两只老母鸡宰了给丑妮儿炖鸡汤喝。

自从死去的男人得病后，丑妮儿从来没舍得割过一两肉，也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多的鸡蛋。望着眼前这么多的“美味佳肴”，丑妮儿的眼睛湿了。

丑妮儿刚生完孩子那天，她一气吃掉了近30个荷包蛋，惊得婆婆目瞪口呆，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说实话，吃完那些鸡蛋后，她还没有填饱肚子，只是不好意思再吃了。临床那个刚生完小孩儿的城里女人，才吃了3个荷包蛋，剩下的她也帮着消化掉了，她觉得自己太能吃了。看看人家的饭量，丑妮儿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一个月后，丑妮儿的身子恢复的差不多了，她开始重复生孩子前那样的劳作。大多数时间她都呆在地里，有时婆婆会抱着小儿去地里喂奶，毕竟奶孩子事大。

坐在地头上，望着孩子吮着奶头，听着他“咕咚咕咚”咽奶汁的声音，她想到家里那一窝小猪，在她的精心照料下，也膘肥体壮的，估计到了秋天就能卖个好价钱呢。想到这些，丑妮儿浑身蓄满了劲，她觉得自己的生命旺盛得像一头小鹿。

转眼间，二柱半岁多了。

白天丑妮儿在地里拼命干活，晚上还要照顾孩子，也就没有了和歪子磨叽的心思。

很多时候，歪子在她震天响的呼噜声中，辗转难眠。

日子长了，歪子就不乐意了。他开始故意吹胡子瞪眼，还时不时地在婆婆耳边嘀咕些什么。丑妮儿可顾不得那些，她得伺弄好那几亩地，不然她们一家五口吃什么？那个病怏怏的男人总是靠不住的，索性就不指望他了。

婆婆的身体也是好一阵儿，坏一阵儿的，也落不着她帮什么忙。虽然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现实是她虽嫁了歪子后，只能靠自己拼命地干。唉，日子苦是苦了点，可毕竟还有俩儿子，想想儿子，丑妮儿只得抹把汗咬紧了牙关。

农闲的时候，地里没活，丑妮儿就琢磨着能不能再寻个做活的路子。

记得前几天去街上超市里买针线，却没有买到，只得去邻居家借用。她想如果在自家临街的南屋那开个门面，弄个杂货店什么的，一来，可以为家里增添收入；二来，近邻们所需要的小物什也不用走很远的路去买了；再则也给歪子找点营生，省得他整天没事瞎磨叽；这样一来儿子们吃个糖果什么的，也方便。这么一合计，丑妮儿咧着嘴笑了。

晚间和歪子商量，他同意倒是同意了，可撂下一句话：开，可以，但他只负责站柜台，别的什么都不管。丑妮儿气得真想一脚把他踹下床。夜深人静，丑妮儿披衣坐起来，反复合计着怎么弄这个店。

第二天，丑妞儿便开始自己动手，先是粉刷了墙，又打听到一家搁置不用的橱柜，她廉价买回来准备做货架。第四天，她把孩子塞歪子怀里上了县城。下午带回来一些小杂货，针头线脑、糖果零食什么的，后来又上了些香烟和啤酒等。第五天，她把这些东西上了货架，没有柜台怎么办？干脆，把自个卧室里的桌子搬出来，这样一个简易的杂货店就正式开张了。

歪子抱着孩子看热闹似的瞅着丑妮儿忙东忙西的，待一堆花花绿绿的零碎票子被婆娘揣进口袋，他才终于相信，这个女人，这个看似愚笨的女人，其实心里的花花肠子多着呢。他讪讪地蹭到丑妮儿面前递上一杯水，丑妮儿拿眼皮瞟了他一眼没搭理。“喝嘛，挺甜的！”歪子腾出一只手端起茶杯，丑妮儿仍不作声，也没接茶杯，倒接过孩子，顾自和儿子说说笑笑。歪子自觉没趣。只见他轻轻放下茶杯，走近货架，眯起本来就不大的俩眼儿，仔细瞧着货架上各色东西，每样东西下面的格子上都贴着一张小纸条，上面标着物品的价格。歪子望了一眼正在奶孩子的丑妮儿，咂咂嘴笑了。

农闲过去，丑妮儿又该下地干活了。杂货店交给歪子打理。只是进货还是由丑妮儿负责，为了进货方便，她用嫁过来时准备给柱子上学用的钱买了一辆电三轮车，这样，进货拉庄稼都不误。

有一次去城里进货，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望着家里亮起的灯光，她突然觉得自己幸福。可爱的两个儿子、日渐兴隆的杂货店、长势喜人的庄稼……，她感恩生活、感恩母亲，感恩上天赐予自己鲜活健康的身体，现在，她好像浮在幸福的大海中，身前身后都挤满了幸福的浪花。想着想着，她的嘴角渐渐扬起温情的笑……

一阵急刹车摧醒了她的梦，在一声惊呼之后，丑妮儿摇晃了几下迷糊过去……

晚饭时，杂货店里的座机“嘀铃铃”的响了起来，交警通知正在抱着孩子乐和的歪子赶紧到县城医院，他媳妇出了车祸，正在抢救。

歪子听罢，呆呆的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急匆匆地把儿子往老娘怀里一塞，恍恍惚惚地上了去县城的车。

一路上，他双手抱在胸前心里不住地默念着：我的丑妮儿啊，你可要好好的啊！这个家可离不开你啊。等他来到重症室里时，突然傻眼了。那个牛一样结实的女人，那个有着旺盛生命力的女人不见了，他看到的是一张苍白的脸，她的头上缠着绷带，手上、鼻子上，都插着管子，眼睛紧闭，只有氧气瓶里的气泡还在“咕嘟咕嘟”地显示着这个女人生命的存在。

看到这些，歪子的鼻子一酸，眼泪“扑簌扑簌”的掉了下来，他抱着她呼喊着：你这个婆娘，干嘛睡得这么沉啊？你不知道儿子饿了吗？你不知道娘做好了晚饭在等你回家吃吗？他轻轻抚摸着丑妮儿那只粗糙、苍白的手，慢慢俯身下去，泣不成声……

由于失血过多，丑妮儿一直昏迷了三天三夜，睁开双眼的那一瞬，她看见了那个让她爱不起来也恨不下去的男人爬在病床边上睡着了。丑妮儿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止不住哭出声来。哭声惊醒了倦乏了的歪子。歪子看到满脸泪水的丑妮儿，心一颤，赶紧起身抬起笨拙的手为她抹泪。可谁知丑妮儿的泪越抹越多，他骇住了。他从没见这个壮实的像牛犊一样的女人这么哭过。他手足无措了地不停叨念：丑妮儿，我的丑妮儿，你终于醒过来了，我知道阎王爷是不忍让你离开我的，咱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头，咋能少了你呢！以后，我保证好好疼你，我也把身子骨锻炼的好好的，咱好好地过咱得日子，只要你在我就会感到踏实。说着说着，歪子竟抹起自己的眼泪来。丑妮儿的手臂抬了抬，嘴唇蠕动着：别，别---这---样……歪子看着婆娘能开口说话了，赶紧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泪水，打开饭盒，一勺一勺的喂丑妮儿吃饭……

病房里散着鸡汤的香味，同病室的人都感动地注视着这一幕，清冷的病房一时间暖融融的。丑妮儿苍白的脸上也渐渐地浮出一丝红晕。歪子突然发现，自己的婆娘其实并不丑呢。

在丑妮儿养身子的这段时间里，歪子不让她干一点活。

“爹，吃饭了……”正在埋头刨玉米的歪子听到叫声，直起身子，看见10岁的柱子，正一手提着保温桶一手提着馒头向他走来。他放下手里的锄头，用满是污垢的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喜滋滋的迎向了他心爱的大儿子……

丑妮儿到底是身子骨硬朗，再加上歪子和他娘的细心照料，不到半年时间，丑妮儿就又能挑水、担粪、锄草、施肥了……

又到一年的秋收了。豆子地里放歇抽烟的歪子，望着婆娘结实的臀部，在眼前扭来扭去，他突然掐灭手里的烟屁股，翻身起来，拿起镰刀“唰唰唰”地一路追上去。丑妮儿回头冲他一笑，又弯下腰，一阵紧割。渐渐地，歪子终于超过了婆娘。他直了直腰，伸手拽过一棵饱满的豆秸，放在鼻子下嗅了嗅，一阵豆香……

天，还是那么高，那么蓝，庄稼地里的丑妮儿和歪子，就像颗粒饱满的豆子，鼓弄着农家人的乐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