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的 父 亲
我的记忆中父亲身影矮小、瘦弱,但他是家里遮风挡雨的墙,是防天塌地陷的柱。那年月,我们兄弟姐妹5个还在学校读书,还有长年生病卧床的爷爷、一直身体不好的母亲,大小七张嘴都吊在父亲身上。
父亲性格善良,老实本分,为人厚道,一生没什么嗜好,不习烟酒,不玩纸牌,不打麻将,晚年时,在子女的劝说下,才在天冷的时候喝几口陈皮酒好暖和身子。他一生做的农村“孩子王”,当过教师、校长,教书育人,平淡清苦。记得那时村里的学校离家不远,走路只要十几分钟,但他以校为家,坚持带头食宿学校,不到周末不回家。为了校舍的整洁明亮,为了更多的孩子能走进课堂,为了教学质量能在全镇上数,他不知付出多少心血和汗水。学生、老师、家长们都很敬重他。
那时的家里没有劳力,没有劳力就挣不到工分,没有工分就秤不回口粮。因此,欠生产队里的“超支款”是家常便饭,年年都是几大百。当时父亲的工资只有四十五块半,十几年不调资,怎么拌开花,怎么省着用也无济于事,月月青黄不接。父亲并没有因为生活的窘迫而苦恼沮丧,时时刻刻表现出坚强和乐观。他更没有因为家里没人挣工分而让我们一个人放弃学业。进入腊月,父亲总是买掉家里喂养了一年的猪,全部还“超支”,但仍有百十元的欠款留在帐上,象紧箍咒一样,抹不掉、消不去。为了家人过年时能吃上笼蒸的大饼,父亲这时总要背着我们悄悄去队长家请求,把还余款的时间再向后拖拖。母亲也是夹着布袋,眼巴巴地等待父亲和队长商议的结果。最终还是好消息比坏消息多,队长说些“狠话”后,菩萨心肠地同意称粮。不知多少年了,我家当年的超支余款总是转成陈欠款,一年套一年,年年还不清。
父亲退下来时,我们都已长大成人。吃了一辈子粉笔灰的父亲也吃起泥土灰来,麦子上场后的晒呀收呀,玉米棒子的剥呀搓呀,蚕豆、油菜秧的踏呀栽呀,一刻也不闲着。过去,他的全部时间和精力都用在教书育人上。退休后,埋藏在心底的那份对家庭的爱如泉水般的涌出,他要用全部精力来补偿这个家,尽力为家人分担做农活的苦累;他要用一腔挚爱倾注父爱,而这种父爱是深沉的,没有过多的语言表白,但点点滴滴深入骨髓。记得八十年代初的一个夜晚,黄海深处的小地震波及城区,房屋有晃动震感。当时没有通信工具,不放心的父亲第二天凌晨3点多就赶进城里来看我们,为还在呼呼大睡的我们担忧。直到七十多岁,父亲还时常踏几十里路的车子,送来一大堆新鲜青菜、大蒜,还有香味四溢的嫩玉米包谷,刚刚从鸡窝里掏出的草鸡蛋。腊月里,我总是第一时间尝到庄户人家用大笼蒸出的还带有余温的馒头、米糕。父亲带来的还有菜籽油,留下满壶的,带走的是空壶。回家后,他还要花半天时间洗净油壶外面的污逅和油壶里的残渣,留着干净的空壶待装。我在工作上只要有点点成绩,他总是给予很多鼓励,更要我懂得怎样做事做人,懂得知恩,感恩。我喜欢写点小稿,记得第一次的千字文在《盐阜大众报》上发表后,父亲去村部找来报纸不知看了多少遍。他把这份报纸送给收花站的老张看,拿给卫生所的郭医生看,送给一起退下来的朱爹、雷爹看,只要是他熟悉的,一个不能少。1999年,当我被评为盐城市民政战线“十佳孺子牛”时,父亲硬是让邻居用自行车驮着他进城陪我吃了顿晚饭,喝了盅白酒。似乎儿子有出息了,我好汗颜。我的父亲有一手好书法,过年时常为左邻右舍写些对联,那年还在上小学3年级的孙女也抓起毛笔涂鸦,父亲为了鼓励孙女,就把涂鸦的对联贴到大门上,让孙女好有成就感。
是便秘拖跨了父亲的身子。父亲八十岁后渐渐没了力气踏车子,后来就没力气走路了,再后来就没力气支撑起身子。这时我恍然明白,含辛茹苦的父亲快要耗尽能量了,再不能爬起身了。他曾多次在我面前说过想去上海、北京玩玩,我也答应过他,可就是一个“忙”字,让这一很小很小的愿望成了我心中永远永远不能弥补的遗憾,这时我才真正明白“孝心不能等”这句名言的苦涩味道。记得弥留的父亲怕增加子女麻烦不肯多进食,偶尔的一次解手要让母亲、哥嫂忙半天,要注射“便塞停”,要帮着洗身子,有时还要洗刷弄脏的被单、衣裤。那天父亲要解手,正好我回家,我一手托着父亲腰,一手捧起父亲腿,手脚很重很毛躁地抱起父亲,忽觉父亲身子很轻,再一看,父亲就剩皮包骨了,顿时鼻酸眼热,湿漉漉的液体一下蒙住双眼……
父亲留下丧事简办的遗嘱,要把骨灰洒进屋后的梁垛河里,随水东流入海。母亲没同意,将父亲骨灰深埋自家门口。母亲说骨灰撒到河里,人就走远了,还是靠在身边相互有个照应。现在父亲离开我们整整八年了,与父亲相濡以沫的点点滴滴记忆犹新,刻骨铭心,他的身影一直清晰地留在我的脑海中,我祝福父亲在天堂里过得幸福。这几年,母亲也年纪大了,我乘母亲手脚还能动动时带她到上海等地逛了一趟,弥补了对父亲的愧疚。现在我们弟兄姐妹都抢着接母亲到自家过日子,敬孝心,这是对父亲最好的思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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