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芍子悠闲地跷着二郎腿躺在自家柴禾垛上，一本不知名的旧书蒙在脸上，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更不知道他在些想啥。

柴禾垛的四周是一片高粱地，西头有一条仅够人力车通行的便道，一头通往县城，另一头通往村子。村子的外围全是层层叠叠的高山，村委会对面的山顶上有一座庙，祖辈们称其为“山神庙”，据说能逢凶化吉，造福百姓衣食无忧，然而祖辈们也留下话来：那山是老虎的业余休闲场所，是山神的坐骑，凶猛无比，见人就吃。当然这话的可信度无从考究，事实却是方圆百里的百姓无一人敢上山拜祭山神，因此芍子祖辈生活的白杖子村仍然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白杖子村现有村民三百余人，村里村外几乎看不到六十岁以下的（未成年人除外）村民，干啥去了？南下淘金去了呗。那芍子咋不去淘金呢?嫌钱烫手？没人知道这小子的心思，二十六、七的人了整天游手好闲，干啥都不着调，至今连对象都没处上。因为啥，穷呗！村里有几户人家已经盖上了大瓦房，而芍子家还是守着祖上传下来的土砖屋，屋里昏暗不说，还四处透风，院墙千疮百孔，像尚未修复的古长城似的，不过在村里倒是成了一道别具一格的风景。咋整呐？把他爹妈愁的啊跟啥似的。

天已近晌午了，太阳照得暖烘烘的，芍子晒了一上午的太阳身上感到阵阵发痒，嗯，也该吃晌午饭了。芍子懒洋洋的从草垛上蹦哒下来，迈着方步朝自家走去。

爹已把晌午饭准备好了，其实很简单，玉米粥加白面馍馍，还有一些咸菜啥的。“芍子，你这又是上哪藏猫猫去了？赶着跟城里人上班一样到点回家吃饭啊”芍子爹一边盛粥一边数落着芍子。“爹，我妈咋还没回来呢”“谁知道呢?兴许今天不好卖咋的？”芍子妈大清早就担着自家种植的蔬菜和土特产到县城集市上去叫卖了，一天下来也换不了几个钱。“芍子甭管你妈了，咱爷俩喝两盅？”“喝啥啊，苦不拉叽的有啥喝的啊？”芍子独自喝着米粥。

“瞧你那熊样，三杠子压不出一个屁来，熊啥啊？在咱村也就是你爹正眼瞅你了。老大不小了连媳妇也说不上，要啥没啥。你看你大伯子家的二小子，大把大把的往回邮钱，那媳妇俊得像花儿似的，瞅着都可心。再瞅瞅你，不可心还闹心！干脆明天去城里卖菜得了”

“哎哟，我的爹，唠叨个啥啊，喝你的酒得了呗”芍子夹一口咸菜“打工我可不干，听说那南方人精着哩，咱去了不是长工就是短工，我可不正眼瞅他们。”

“说啥哩？那你倒是让人家城里人正眼瞅你啊，谁瞅着你不闹心啊。”

“爹，你急啥啊，这不正瞅机会的吗”“瞅啥机会啊，就你这样天天‘正点上班、正点下班’的瞅机会啊。做梦也知不道做个好梦。”

“得！您就甭唠叨了，明天去卖菜就是。”

芍子嘴一抹回里屋去了。

第二天。天已大亮，芍子从睡梦中惊醒,哎哟，我的妈呀，差点误事了，今天要去城里卖菜哩。芍子忙乱地穿上衣服奔出里屋，只见芍子妈已经把菜收拾停当准备出门了。见芍子出来了说道：“起来干啥啊，再睡会呗”“还睡啥啊，我爹让我去卖菜哩。妈你甭管了，这菜就交给我了”芍子妈不放心“你成吗？”“咋不成啊？您就放心吧”说着就朝外走去。

“芍子，还要交五元钱的卫生费——还——”芍子妈大声道。

“知道了——”

（2）

县城可不比乡下，车水马龙的，人来人往煞是热闹。小汽车、大货车、马车、人力车，川流不息，尤其是那自行车多的更是不得了。芍子这还是第二次进城，显然不知道有啥交通法规，挑着菜挑子晃晃悠悠、左瞅右瞅走在大路上，那心里可美着呐。

突然，一辆马车迎面而来，芍子赶紧躲闪，没想到车辕把菜挑子挂住了，芍子挣脱着却让马车拽着往后退了几步，只听“啪”的一声，芍子仰面摔倒在地，马车从菜挑子上碾了过去，随着一声“吁——”马车停了下来。车夫举着马鞭跳下马车冲亮子吼道；“你小子怎么走路的？惊着我的马咋办？真是……”

芍子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这咋还赖我了呢？是你的马车挂住我了……"芍子申辩道。

“是吗，我挂住你了？知不道这是马路吗？”车夫把“马路”二字说得特别重。

“你——你——欺负人！马路就是马走的路啊，那人路呢？”其实芍子也没弄清为啥叫马路，是不是就是马走的路？还真说不出个道道来。自认倒霉吧！芍子怏怏不快地拾起已经不成型的菜挑子。菜是卖不成了，得，既然来了还是去市场瞅瞅吧。

县城的北边是老城区，虽经多次修缮还是显得陈旧不堪。路北有一条狭长的胡同，胡同里有很多遗留下来的老店面，胡同两边挤满了小商小贩，这就是自发的马路市场了。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芍子初来乍到也不知道有啥规矩，索性把菜挑子搁在路中央，晃晃悠悠的到处瞅热闹去了。

“喂——喂——这是谁的挑子啊？咋放在这？谁的啊——”一个市场管理人员模样的人叫喊着。

“我的，我的”“你懂不懂规矩啊，把挑子搁边上去。交五元卫生费”“哎，好呐”芍子把挑子搁好刚要离开，一个穿制服、戴大盖帽的圆脸汉子也不言语“嗤”地一声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递给亮子。“啥？大哥”“啥？工商管理税。十块”

“啥？十块？我妈没说要交这啥——啥——啥税啊？”

“哦，你妈没说啊？那就甭交了？”圆脸汉子眼一瞪，重重的点了几下头。

“哎哟大哥，哪是那意思啊，这不是菜给马车碾坏了卖不成了嘛”芍子极不情愿的掏出仅有的十块钱。这城里的规矩咋这么多呢？就会欺负咱乡下人。菜没卖一棵，十五块钱没了。芍子瞅着自己的菜挑子一时没了主意。

“泡菜、泡菜啦，正宗的朝鲜泡菜哦，快来买噢”，清脆的叫卖声把芍子吸引住了。他循着叫声瞅去，只见一个梳着两小辫、穿着大红格子衣裳的姑娘正吃力地从推车上往下搬咸菜缸子。这芍子也不知哪来的速度“噌”的一声窜了过去“可别闪了腰，我来帮你”。姑娘也不谦让，大方地：“那谢谢大哥了啊”

摆放停当，姑娘只顾叫卖不再搭理芍子。前来买泡菜的人走了一拨又来一拨，基本上没有问价钱的。芍子纳闷了，这咸菜咋这么行俏呢？比卖青菜好多了。不大一会儿，姑娘的缸子基本上见底了。姑娘站起身来很舒服的伸了个懒腰，猛然瞅见芍子：“这位大哥，你咋还没走哩？”芍子有点不好意思地把眼睛撇向一边“嘿嘿，我瞅你卖菜呢。我说大妹子，你这菜咋这么好卖，把我的眼睛都看花了呢。”“不懂了不是，这是正宗的朝鲜泡菜……”“啥玩意啊，还正宗的”芍子打断姑娘的话“飞机运来的？唬谁呢？”

姑娘不愿意了：“我说这位大哥你咋啥都不懂哩，咋叫唬人呢？”姑娘还没正眼瞅过芍子，这会不禁打量了一番芍子“瞅着你面生嘛，第一次进城吧。哪个村的？”“白杖子村的”芍子显然底气不足了。“哼，穷村！”姑娘吧哒吧哒嘴重复着“穷村，穷村！瞅你那身打扮，啥年月了，还穿身破军装。当过兵呀？”

芍子搓着两手：“没当过，是亲戚给的。”“就是嘛，我瞅着也不像当过兵的。好了，我回家了。”

“那你明天还来不？”芍子赶紧问道。“不来我吃啥啊，一准来。”

“那我明天也来”芍子担心姑娘听不到，大声回道。

回到家，芍子妈见菜挑子变成麻花了，菜成了菜饼了气就不打一处来：“这是咋整的啊，这么大个人了干啥都不着调呢？菜糟蹋了不说，还倒赔十五元钱，冤不冤呀。说说咋回事，你说，你倒是说呀？”芍子妈跺着脚，右手不住地颤抖指着芍子。

芍子知道妈的脾气只好实话实说。“真是稀泥糊不上墙！那咋不早回来呢？还在城里转悠啥？啊—转悠啥？”“我唠嗑去了……”“啥？唠嗑？还有闲心唠嗑？啥孩子啊，这是……明天甭去了，在家上你的‘班’吧。”

芍子听妈说明天不让去了急了：“妈，明天还是让我去吧，保证把菜卖了，还……”

“还啥？瞅你那点出息。”

（3）

这回芍子记住妈的话了：人要走人行道，嘿嘿！看你马车还能把我咋的，臭赶车的，咱不招你！惹不起就躲呗。

大老远的芍子就瞅见那姑娘已经先来了，忙不迭的凑到姑娘跟前：“大妹子，早来了？”

“嗯。大哥你也来了？”“来了，来了”。有句话咋说来着？女人陪着，干活不累吧？不大一会芍子的菜卖出大半了。趁着空档芍子小心翼翼地问姑娘：“大妹子，你那个叫啥名啊？”姑娘不解地；“咋地，你查户口呐？”而后又大方地：“我叫桂花，李桂花。你呢大哥？”

“哦，桂花。我叫芍子，陈芍子。”“啥？芍子？”桂花听后嘻嘻地笑了“啥破名呀，芍子，还是陈的芍子，不是饭芍子呀？”“咋说话的呢，啥饭芍子，陈的芍子啊。我是秋里生的，秋里不是种植芍药花的季节吗，所以我妈就给我起名叫芍子。”“嘻嘻，是这样呀？我还以为是陈旧的芍子呐。嗯，芍子，挺还听，挺好听。”

“我说大妹子，不，桂花。我觉得吧你这泡菜有点单调，不够正宗”

“芍子，你有啥想法呀？我这可是正宗的朝鲜泡菜。”

“甭提你那正宗的了。你看，我昨天买了一本《泡菜大全》，这才是正宗的。我研究了一晚，觉得啊我们可以联合起来办一个泡菜厂，你负责外销，我负责泡制，咋样？桂花”

“行啊你芍子。可我凭啥相信你哩？想把我的厂吞了呀？”桂花有点怀疑芍子。

芍子撇了一下嘴；“吞啥啊？你那是厂啊。凭啥不相信我？我是坏人啊？”

“瞅着你嘛，坏人倒不像。就是不相信你的能力！”

“这不就成了，能力我有。我说桂花，我家有很多菜地，原料不成问题，厂房也有。咋样？干不？”“那就试试？”桂花动心了。“那就走啊，去我们村”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白杖子村。一路上桂花不住地咂吧嘴；“真是穷村，穷村！”到了芍子家门前，桂花更是惊异：“这就是你家呀？咋像古董似的呢？瞅那破墙、破院。”

“瞅啥啊？进屋。爹、妈，我回来了”爹妈闻声出来见来了一个大姑娘愣住了：“咋回事啊，出啥事了？咋跟着一个姑娘呢？”“爹妈，没出啥事。这是桂花。帮我办泡菜厂的”

“你说啥，办啥厂？”芍子爹妈不解地问道。

“哎呀，爹妈您们甭管了。快去村里啥李大伯、二叔家把他们家的腌菜缸子全整来，一个不留。”芍子催促着爹妈。

爹妈走后，两人搬来小凳子坐在院里研究起泡菜来。照本宣科，什么素泡白菜、素泡什锦、牛肉泡白菜、牛肉泡什锦等等。用料很讲究，什么：大葱、萝卜、大蒜、辣椒粉、苹果、食盐、梨子、味精，缺一不可，可就是牛肉不好弄，东北不产牛啊，两人决定用驴肉代替。

两天后一切准备停当，两人开始洗菜、搅拌、压缸。不出半个月，泡菜出缸了。瞅着那正宗的朝鲜泡菜两人情不自禁地搂在了一起……

尾声

三年后，一幢三层大瓦房在村口拔地而起。这天，“白杖子村泡菜有限责任公司”正式挂牌成立了。村里的老少爷们敲锣打鼓、扭着秧歌、踩着高跷前来祝贺，城里的分销商、食杂店的老板也都来了。欢天喜地、热闹非凡啊！大门上、窗户上贴满了大红喜子，相信读者已经猜出这喜子的含义了。

芍子一身西服站在大门外笑得合不拢嘴了。“你这小子”不知啥时候芍子爹挤到芍子跟前轻轻的捶了他一下“真有你的。这回不但爹正眼瞅你了，村里人、城里人也正眼瞅你了。真是要正点上班，正点下班了。哎，芍子，咱家的柴禾垛你不要了吧？哈……”

哈……芍子、桂花、爹妈当着众客人的面紧紧地搂在了一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