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社会也许就是个文明的社会。大概因为我的家乡就在黄河流域,所以偶尔总是能想起古老的黄河文明。当然也是传说,字祖仓颉就出生在我们家乡的土地上。传说他是黄帝的史官,结束了结绳记事的朦胧时代。到了今天,尽管家乡的为官者时不时都用上几句跨越,超常规什么的名词来自慰成果,可却没有人敢说自己超越了仓颉。
现在世界上出现经济危机了,中国当然是不能坐视不管的。毕竟有着十几亿人口,好懒也算是个了不起的大国。听说年前就拿出了一千多亿钞票刺激经济,为此我们这个总是贫穷,总是没有多余钞票的可怜小县一下子兴奋起来。现在连公休日也没有了。为的是能跑项目,争资金。
不知道是不是命好的缘由,上级竟然也给我们单位送来了不菲的橄榄枝。全单位的人忙了几天,总算包装了几个项目。去市里送的那天,妻子特意翻箱倒柜给我找出一身不错的衣服,说出门不比在家里,至少也算证明一下自己的身份。妻子的好意我自然是不能不领的。既然如今的社会喜欢行头,那就穿着去一趟市里吧。
市里好在离我们县城不远。吃过早饭我驾车前往,也就一个小时左右,我就到了市局。还好,平日来总是赶不全人,今天没想到大家都在。先在业务上交了项目,我就去局长的办公室。正好,局长正在给办公室坐着的另外几个县的来人讲关于争取项目的诀窍。于是我就不动声色的坐在旮旯聆听起来。
等大家都走了,我才给局长说了我们的项目。局长一听仔细打量起我来,顿时让我有些感到莫名其妙。局长看了半天才说话:“你这几个项目和你今天的行头可是多少有些不协调。既然是装备项目,你就首先应该把自己装备起来。看你现在的行头,早就过时了。到了省上人家一看,一定觉得你思想不行,观念不新。怎么肯能把先进的装备项目给你们呢。”
“我这衣服也是名牌呀,就是年代久远了一些。”我笑着说:“就这还是临走的时候妻子特意安排的。要是放在平常,我更随便呢。”
“不行,面对新形势,你应该注意要改变自己。人家美国人靠贷款进行享受和消费,如今把灾难留给世界,我们难到从中不能得到点什么启示吗?”还就是市一级的局长,说出的话就是深刻精辟。我怎么就没有想到美国佬使用自己的享受来祸害世界呢:“你说的项目没问题,符合当前的潮流。不过报到省里你还要去关照关照才行。不过穿这身衣服可不行,人家会小瞧我们的。”
“那穿什么衣服呢?”我还真的让局长给说蒙了,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出到底该穿怎样的名牌。
“现在名牌多得是。对了,还有你抽的香烟也不行。二十多块钱一盒,这怎么行呢。最少你也要抽软中华。”中国也就是中国。局长说到了软中华,我心里的气儿就不打一处来。中华就中华,还要分个软硬两种。奇怪的是,软中华一盒七十多块,硬中华一盒才四十块钱。我不知道这软硬是不是也在揭示中国当今的什么本质,总之觉得软是不是就是人文和谐的一种元素。
“太贵了。”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可是面对局长我总不能驳了他的颜面:“我们县穷,怎么能抽哪玩意呢。就这烟还是今天来市局特意买的呢。不是说这次任务很紧,国家要求年前就必须把项目实施到位吗?怎么,还需要到省里去走动走动?”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局长递给我一支六十多块钱一盒的软芙蓉王说:“现在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还相信报纸和电视里说的话呢。上边是拨了款,可是到了省里给谁不都是一样的。你说人家为什么非得给你们呢?”
“我们县是山区小县,经济落后,上级应该扶持,我觉得应该支持我们。”在局长面前,我还是尽力想说点正规的理由。毕竟这钱是国家给的,是让造福社会和民众的。
“你们是小县,你们贫穷。比你们贫穷的比比皆是。街道里那些讨饭的人还少吗?有些农村你们有去过,我不说他们有多落后,可是你走进他们的家里看看,真的就和原始社会没有多少差别。现实就是现实,你说谁来改变这些现实呢。好了,一会儿我还要去市里开个会议,去汇报咱们的项目包装和进展情况。你记住了,回家重新买几件好衣服,明天就去省里,一定要抓紧时间,争分夺秒。不要让别人占了先,那样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从市局回到家,我怎么也快了不起来。尽管我知道这次跟着国家的大蛋糕,我们多少也能有些好处。可是关于行头的问题,我多少还是有些不服气。人到底和衣服有多大的内在联系呢。如今街道上穿名牌的人还少吗?可是那些看去气派的人,谁知道他们的骨子里到底都存放了些什么元素。
当年毛泽东骑着马转战陕北,结果把蒋介石的美械部队也不照样拖得人不鬼不像。别说今天街道里跑着奔驰宝马,可天晓得那里边都坐着什么什么乌七八糟。尽管我也知道如今不光是衣帽取人,更多的是以钞票取人。
昨天还是社会混混,突然发了大财,眨眼间就成了社会名流。昨天见谁都还低头哈腰,几十万块钱买了个乌纱,忽然间就开始人五人六的,似乎这个世界就是他们家里的。我们整天说农民是中国的脊梁,整天说民众是中国的主人。可是当我们走进主人的家,去感受脊梁的生命质量的时候,就不难发现,这个世界全都是本末倒置了。
前不久有位朋友从农村回来,和我说起农民的收入,痛苦的只是摇头。他给我算了一笔很不科学的帐,说一个农民如果有两亩农田,每亩一料能打五百公斤小麦,更何况我们这里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收成。每斤小麦卖上三块钱,加上秋季杂粮,一年的收入也没有办法达到一万块钱。但社会在消费这方面却是出奇的公平。看来农民永远都是我们这个社会最可怜的群体。
回到家,妻子看我神情不对,赶紧就问:“怎么,你们包装的项目是不是有问题了?”
“没有问题,正和上级的胃口。”我说。
“那你怎么愁眉不展的呀。”妻子说:“我说你这人也真是的,上级给钱那是好事嘛,看你的表情,好像当今的社会只有你忧国忧民似的。”
“你不知道,人家要求我改变行头,还必须去省里走走。”我开始不满了,借着这个机会,给妻子发起了牢骚:“工作就是工作,这和穿衣抽烟有什么关系,可我们市局局长说我的这身行头太寒碜,和我们申请的项目不和谐。难道如今追求和谐就是为了这个。信服能怎么样,穿一身毛泽东的衣服就是毛泽东了?我看这社会也是真他妈快要良莠不分了。”
“人家局长说的对。”我没有想到妻子会和我们上级的局长站在一起:“社会发展到了今天,你是应该换换衣服了,其实换衣服也是换脑筋。你穿的这些衣服,人家一看就不愿意和你打搅,觉得你没有档次。”
妻子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当年斯诺在延安窑洞采访毛泽东时有一段精彩的画面和对话。文字是这样记述的:陕北的春天太阳很好,看到毛泽东时,他正一个人坐在窑洞前的藤椅上,面朝蓝天享受着阳光。他看见了我,微微欠了一下身子,表示友好。
我坐在他的对面,就在我准备采访的时候,毛泽东突然一挥手,打住了我的问话,然后翻起裤腰,从里边捉住一只黑色很大的虱子,用两个拇指指甲盖狠狠一挤,风趣的说:“先消灭了这个吸人血的家伙。”我没问他算伟人吗?毛泽东眯起眼睛看了我半天,笑呵呵的说:“在中国可不能说伟人。”当我再问向他这样的人中国多少年能出一个时,他又是一挥手,又是从裤腰里捉住一个虱子,还是和开始一样。不过在消灭虱子的同时他说了一句话:“大概两百年出一个吧。”
我知道毛泽东是在和斯诺开玩笑,在那样艰苦卓绝的时代,用一种戏谑来释放生命的真谛。可今天,我们这些连乌龟王八蛋都算不上的人却要讲究行头了。想来真的很有趣,当年黄帝带着一群游牧民族,用树叶遮体,但是却创造了华夏文明。我不知道,今天我们穿着的行头能给后代子孙留下什么。
“那换什么名牌呢?”心里想着那档子事,嘴上却还得问妻子:“就我这身份,能能穿什么名牌呢?”
“我也不知道。对了,给你儿子打个电话问问,他肯定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可都是很崇尚名牌的。”妻子的主意不错。一看时间正好是中午休息,于是我就拨通了在省城读书的儿子的电话。
“儿子,老爸最近要跑项目,需要有一身名牌服饰,你说买什么好呢。”接通电话,我直截了当的问。
“思想解放了?”儿子却不急着进入主题:“老爸不简单呀,看来金融危机到时给咱们家带来好处了。”
“混小子,这可是长途,快说主题。”我说。
“衣服就买圣大保罗吧,那适合你的身份。皮鞋就买鳄鱼牌的。不过你记住了,如今假货很多,你一定要去大商店,要买真货,那样才气派。”看来妻子说的没错,儿子在这方面还真的挺内行。
接下来就按照儿子的说法去了商店,一问价钱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看来行头这东西还真不是用嘴说说就能完成的。在商店搞了老半天的价,最后还是买了一件真的圣大保罗的上衣,一条假的圣大保罗的裤子。至于皮鞋,我就没有犹豫,直接买了一双只是标识明显的假鳄鱼。
回到家没敢把实情告诉妻子。穿上让妻子过目,妻子说:“名牌就是不一样,穿在身上给人的感觉真爽。”
我苦笑了一下,没有再去迎合妻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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