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有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每个人都是父母的血肉凝就，每个人对已经告别了儿女的父母的怀念，所表达的方式各异。

不管世道多么险恶，人世多么奸诈，人情如何冷暖，天下父母对儿女的心，永远不会改变，无庸置疑。

天下的儿女都有父母，而各自的父母遭遇绝对不同，相同的是父母对儿女的拳拳之心，舐犊之情。

我的父母，一如普天下的父母，然而于他们的孩子而言，他们所经历的苦和难，他们对儿女的情感和关爱，文字无法表达，万语千言难书。

老父亲走了，我创伤刚愈，短短几年，老娘又走了，抛下我们而去，伤感悲恸，实在无法解脱，用他们一辈子供儿读书识字的结果，画出几行文字，以释内心之伤痛。

你不置可否也好，嘲笑也罢，我发自内心，出自情感，以对老娘多少年来的给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写呀写，你不必看后落泪，往事如烟，生者尚存，逝者已矣，能否感动你不是我的初衷和本意，我的目的很明确，悼念老娘，追忆过去。孤芳自赏也好，留以纪念也罢，字字句句是出自内心的心血。

我常常羡慕，有父有母的家庭，老少团聚，合家欢喜，有吃无吃，心情愉悦，而我呢，父母均去了另一个世界，留下孤零零的无助我，空悲恸。

愿天下父母平安，愿天下儿女孝顺。而我与母亲，永远阴阳两隔，只有情思永留。

（二）

农历癸未年（公元2oo3年）夏季，天气热得令人喘不过气来，老人们说的“四害”之年，反正是风不调雨不顺。农历四月十九日偏晌，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瞬间大雨倾盆，大地一片浑浊。在县城城郊一个普通的村庄，寨脚一间普通的土掌房屋里，一位尊敬的老人走完了79年的坎坷历程，这是我的母亲，我慈爱伟大的母亲。

谁也没有想到，您就这样走了，无声无息的走了，没有带走你一生所苦下的一丝半缕，儿女们声嘶力竭的哭喊，伴着倾盆大雨、电闪雷鸣，在您听来已经那么遥远。你安详的面庞，疲惫的身体如此酣睡，任由儿女们的泪水伴着雨水无休无止横流。

从诞生在那个贫苦的家庭，6岁卖入地主家，到翻身解放，嫁夫生子，您没有过上几年的舒心日子，七十九年的凄风苦雨、奔波劳累，如小雀理窝般，几方奔波，几易家业，殚精竭虑，您养育了几个儿女，在生活刚刚好起来一些，儿女们有能力尽孝你该享福之时，您却这样狠心抛下儿女们走了，真的走了，从此阴阳两隔，相见只能在梦中，千呼万唤不见你。

您平凡得如同一棵小草，却具有比小草顽强千百倍的意志和生命力，多少年的奔波劳累，积劳成疾，您咬紧牙关，在病痛的折磨中坚强的生活，有一种信念在支撑着，哪就是：为儿为女。即便在病得躺在医院里，吃不进任何东西，面临弥留之际的分分秒秒，考虑的还是儿女：年近六旬的大女儿白天黑夜奔波，多保重身体；从小多病的小二心地纯朴，时刻想着他人，唯独没有自己，小二啊，不要太苦了你；幺女小三这几年几经磨难，为了这个家庭，负债太多，她给我的医药费如有能力就还给她；人们说小儿子孝顺，谁知道他早出晚归，每天叮嘱不要喝酒，他听话的没有几回……

在您走后的几天，时逢端午节，多年来，都是您包棕子给我们吃。怎会忘记，去年今日，您坐在饭桌前包棕子直到天黑，累得腰酸背疼，骨质增生的老毛病发，第二天又早早的给儿女送棕子去。今年今日，儿女们望穿双眼，不见您的身影。没有您的日子，还过什么节。悲痛的心如死灰般冷却，默默的在问，妈妈，那边可有端午节？！

您知道自己命苦，就一辈子只认得苦；您从苦水中长大，从小省吃俭用，从不多花一分钱，那怕吃一碗米线，您都舍不得买，买5角钱的回来，自己煮够吃两顿；您知道自己的病难以医好，儿女们来医院看您，您对她们说，家里那样忙，不要来了，我好好的；即便在最后的日子里，您还牵挂着那几个苹果没有分给大女儿……

我的老娘呵，您怎就这样走了，抛下您的儿女。您知道吗，您的儿女每天在商场的摊位上，在卖货的铺子里，在上班的途中，时时刻刻都好像见到您。您的孩子每天回家，仍依稀见您在忙做饭做家务，问今天回不回来吃饭，想吃什么菜我买去。我的老娘呵，您怎就这样走了，从此与儿女阴阳两隔，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您，您想吃什么您说，儿女们想方设法给您买去。我的老娘呵，您怎就这样走了，您还有您的包谷地未种，您老年协会的老伴还等着您早早的去玩，您还没有看到孙子娶媳妇，老家还没有打扫干净，多少未了的事情还等着您。我的老娘呵，您怎就这样狠狠心走了，等不到您远方的亲侄男侄女千里迢迢披星戴月的赶来见您，等不到您知心知肝的两个亲孙女从学校忙回……

您儿子的血肉是您给予，您儿子的成长是您的心血，您儿子的全部均系于您。妈妈，原谅儿的不孝，原谅儿的无为，是儿没能医好您，千呼万唤叫不回您，今生今世，我一辈子解脱不了自责与内疚。

（三）

公元2003年5月19日，于我而言，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下午17点30分，母亲在为儿为女操劳一辈子后，狠心割舍下她的儿女们，永远离开了人世。

苍天伤感，晴朗的天空，瞬间倾盆大雨，把儿女的嚎哭，掩埋在茫茫的雷雨声中。

规律无情，生时欣喜，死时悲恸，人生在不断的喜怒哀乐中辗转轮回。

人间有义，远方的侄男侄女，披星戴月，一路奔波来看望；诚挚的朋友，始终随儿伴您左右。

红尘无奈，喧嚣的尘世，奔忙着多少红男绿女，在茫茫人海中，您是一颗微粒，在儿女亲朋的眼中，您是大海，是高山，是希冀。

2002年10月，母亲左脸颊上的小疤越来越长大发痒，请准假后，儿带您去市医院，一路上安慰您，这是小手术，不必担心，不会晕车。但在平坦的高速路上，您还是晕车了，每次坐车都会晕。也许是多年来为儿女累垮了身体。记得吗，您哥死时，您一路哭到老家，连车都难下去，表姐领您去卫生院打吊针。

手续是那么顺利，即便当时处于“非典”时期。回家后不到两个星期，脸上的手续疤基本褪去，全家欢喜。但儿子没有告诉您，手续后的切片化验，说是基低皮肤癌，但医生说因为是在皮上不会影响，后来我想，祸根也许就是当时种下的。春节，全家像往年一样，欢天喜地的回老家过年，放鞭炮，烧纸泼水饭，您忙得很开心。日出日落，您领着儿女，正常生活，每天6点多起床，去锻炼，去买菜，去姐姐们卖货处，煮饭洗衣忙家务，晚上再去与老年人去活动。

好景不长，春节过后的二月间，您生病了，恶心，不想吃东西。原本肠胃上就有病，每天都要吃正气水，现难在了，打针吃中西草药，几个月过去，不见好转，反而一天天加重，于是，不得不到医院看病。

住院的日子，儿子一辈子忘不了，您为检查身体时受的磨难，什么肠镜、抽骨髓等等，您咬紧牙关挺过来，您说，孩子，这次越医越重，怕不会好了，不要再浪费钱。您吩咐儿子点点滴滴，您和远方的侄男侄女通电话时喜悦的情景。您已病入膏肓仍叫儿每天打针前牵着到医院走廊上锻炼，医生护士为您的坚强感动不已。

千样百样的检查后，仍查不出病因，儿不断与医生探讨，得不出结果，联系医生，联系大医院，到外面抓草药，仍不见效。儿不得不接受医生的初步诊断，以结核性肠胃炎医治您，想不到越医越差。儿好后悔呀，如不是这样，也许您还会和我们多在些日子，想不到与儿女的愿望越走越远。

实在没有办法了，医生说，小伙子，你已经尽力了，七八十岁的人，领回去算了。在这种情况下，儿不得不把您领回家。时间是5月13日。

当夜，儿在沙发上睡照顾您。您病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晚上起夜，为了让儿好好休息，自己强撑着起来。当晚，您这生最后一次给您远方的侄男侄女讲电话，已病得不成样子，仍告诉他们说好好的。

第二天，带着从市医院开回来的针水，到县医院住院，我们姐弟总想，您会好的。在县医院，无非又是打针吃药，可怜您手上已无法找到血管，只有打在脚上。您清醒得什么事都知道。姐姐们和侄儿白天黑夜守着您，您的老年伙伴都来看望，您内心很高兴。他们带来的水果您说自己不想吃，叫姐姐们分回去，不要忘了分给大姐。第三天，白蛋白针水打完了，外孙拿着小保温桶到市医院买。可怜买回来五瓶才吊了两瓶您就不行了，各种监测仪器逐步失灵，到这时是家住院后的第四天，您已经不会说话了，姐姐们说，您早上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打脚（指打吊针），脚上疼。医生说，人已经不行了，赶紧拉回去，儿含着眼泪，找救护车，喊上医生，打着吊针领您回家，您辛苦盖起来的家。您顽强的听儿子与您说的话，平平安安回到了家。村中老年伙伴都来看您，您心领神会，在已经不会说话的情况下，微微向他们点头。您睡在床上，姐弟四人围着您，告诉您已经通知舅舅家的老表们，他们已经在路上了，您默默无语，双眼向上望着屋顶。儿子哭着说，妈，您这是望那里呀，您再看看儿女吧，您很艰难的垂下眼晴，望了一下儿女，儿子顿时失声大哭，村中老人把儿扶到后门。不久，您终于没能坚持到舅舅家的人来，守在您旁边的二姐说，兄弟，快进来，妈妈不在了，儿三步并二步扑到您身上，大声喊您您可知，姐弟几人顿时嚎啕大哭，晴朗的天空忽然雷声大作，瞬时大雨倾盆，掩映着儿女的嚎哭，惊天动地。我的老娘呵，您就这样走了，丢下您苦命的儿和女，丢下您牵挂的一切。我的老娘呵，您的亲人未到，二老表他们已在路上，您为什么不等他们。我的老娘呵，我知道是为儿为女苦下的病魔，使您不得不去。我的老娘呵，从此儿女再没有娘喊，从此儿女失去了主心骨，从此儿女将生活在永恒的痛苦里。我可怜的老娘呵，您到咽气脚上仍还打着吊针，如果知道医不好您，何必让您这么受罪？儿女多么希望这是在梦里……

5月19日下午5点30分，这个刻骨铭心的时刻，青山不老，大地永恒，于他人平常的日子，于您的儿女是个天大的灾难日。叔叔们含着眼泪说，你家姊妹几个，不要再哭了，赶紧料理后事，哭伤你们无人操心。儿女们边哭边为您洗澡换衣，妈，您最爱干净，儿子为您揩背，姐姐们为您换新衣服，儿再为您剪指甲。

在儿女极度痛苦之中，您安祥的睡进了棺中，那么安祥熟睡。是的呀，您忙碌辛苦了一辈子，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您为儿为女，白天黑夜，早出晚归，您的汗水洒满了艰难人生的点点滴滴。是的呀，您该好好休息一下了，您从地主家的丫头，到丈夫的妻子，儿女的母亲，七十九年的凄风苦雨，侵蚀了您本来该健壮的身体。人生如戏，但在戏中您从未潇洒过一回，小时为父母抵债，大来为丈夫操心，为儿女付出，老来仍为儿女牵挂，一辈子为他人，从来没有为过自己。

妈妈，儿女给您敬酒，在寒冷的冬季，您不是喜欢喝几口药酒吗，不知那边冷不冷？妈妈，您给予了儿女血和肉，您给予了儿女一辈子还不清您的如山高，似海深的浓情厚意，儿女们敬您酒，您安心睡吧，不必再牵挂儿女，再在人间受罪。

当晚，凄厉的哀乐与嘣嘣作响的花鼓，姊妹几人睡在用稻草铺着的棺下与儿女亲朋伴您彻夜，临近天将亮时，像你一样心慈的二姐又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姊妹几人又哭成了一团。次日，全村男女老幼，亲朋好友，城中和村里的老年协会，都来看您，向您磕头，祝您顺利，当远方来的老表摆下带来的祭品大哭之际，姊妹几人下到村脚的公路上，跪哭迎接，一片哭声，惊天泣地，您呀您，真是一辈子的好人，活着众人尊重，死了感天动地。

在市医院住院，姐姐们在无奈之下，以迷信请人看，说您会好的，鸡蛋也站起来了，点燃的香也回头了，都说您这次灾难能度过去。鬼才相信鬼话，后来她们骂那个杂种，样都没有说对。

出殡时节，您说怪不怪，从您过世那刻，都下着雨，唯独这天转晴，给抬重的人少流点汗，老百姓说，这老大妈，活着为他人，死了也为他人着想，真是个好人。平时不管他们咋个说您，这次说的这些话全是真的。

当儿子望着您平安入土，痛苦的心扉稍稍平息，在父亲身边，在亲戚身边，活着的时候，吵吵闹闹一辈子，死了，在另外那个世界，好好做伴相随。

越望越远的您，留给儿女的将是对您无穷无尽的追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