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了,打着旋儿从繁华的市井中穿过,马路旁高高矮矮的树上,几片叶儿有如蝴蝶翩飞,在空中兀自舞了起来,渐次归隐在城市的边沿。这里四季本不分明,霜降过后近立冬之时,早晚还是有了些隐约的凉意。
深居简出有段日子了,当我此刻漫步在大街小巷,嗅出空气里漂浮着的缕缕馨香,那是菊花与玫瑰混合的味道,心也不由灿烂了起来,犹如风中携来了春天的气息。
一个卖花女人,齐耳的短发,身材瘦小却整洁干练,正停驻于小巷转角的一旁,任由两个顾客挑挑拣拣,最后选定了一大束金黄色与白色夹杂的菊花,点缀了满天星与类似薰衣草般细碎的紫蓝,由那女人极娴熟地用彩纸包扎好递过去,花很清新,似还带着露珠,衬托出了菊的清丽与高洁的气韵。
眼前这景象,这女人,蓦地觉得似曾相识,最终让我记起那个叫菊的女子了。
两年前的深秋,刚好在家休息的先生接到老同学的电话,相约在穗的几个同学一起去探访正在某医院治病的高中同学,听说他已经是癌症晚期了,我们当即驱车赶往五十公里外的集合地点。
几家人先碰了头,了解详情时得知,那位同学经过了地区医院、省城长沙会诊,再辗转来广州,之前治疗了半年不见起色,身体各器官已开始出现衰竭。听闻广州这家大医院能延缓三个月的生命,但须多付出四十万元的医疗费,病人自己已经绝望准备放弃了,但妻子坚决不让,四处奔波凑够了钱南下。可谓境况惨烈,闻者唏嘘。
也许是考虑了习俗的避忌,两夫妻没有让我们去病房,约在附近一家餐厅见面顺便吃午饭,瘦小的女人始终微笑着,未显出一丝的愁苦,两人穿着也很整洁,看不出男人重病的样子,行走时她只是偶尔伸手扶一下。安顿好坐定后,几个男人轻松谈论起了他们愉快的中学时光,老同学间的一些趣闻,各自的事业与下一代孩子们的学习成长,有关病情只是一带而过,房间里始终洋溢着安详的气氛。
吃饭时,我注意到女人细心地把病人能吃的菜夹到碗里,因为不能吃辛辣与油腻,只夹了些鱼肉与青菜,为他剔除了每一根鱼刺,望着他吃下,不时拿出纸巾轻轻帮他擦去额头因痛冒出的汗珠,自己却很少动筷。看在眼里,我的心也跟着隐隐地疼了。快结束时,我尾随她去了卫生间,才见到镜子前的她满面泪水,抽泣中她说,当看到我们,那份伪装的坚忍已不堪一击。都还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儿子尚在小学,却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衰弱,自己每一天都在精神的极度煎熬之中,“我不会在他面前哭,用这最后几个月,好好陪他走完一辈子的路……”
我搂着她颤动的肩,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握紧了她一只手,想传递一份力量给她。“有人说我傻,钱花了也治不好,落个人财两空。哪怕是50万甚至100万,我也愿意!只要他能够多活些日子……”是啊,没有体会过亲人将要离去的悲哀,那种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急切,一线生机带来的希望,就没有资格说那种话。
我们离开时,各凑了一点钱送给两夫妻,相对巨额的医疗费用,我们的一点心意,只是杯水车薪,余下就是默默地祝福了。
春节前的严冬里,菊始终没能挽救丈夫的生命,把爱与悲伤收藏在那个小小的骨灰盒里,捧回了故乡。
据说这两年来,她一直是一个人带着孩子艰辛地生活着,男人单位解决了一多半的医疗费,余下的她在想办法偿还。犹如菊之凌霜盛开、西风不落的一身傲骨,活出了菊的气度与高洁。
菊的身上,我读出了生命的价值,读出了爱、孤独、死亡、苦难与幸福的定义。遥望未来的岁月,祝愿远在家乡的她安然度过严冬,迎来人生的又一个春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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