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明月的中秋夜,流萤飞坠成思乡的雨。
“月明人倚楼”,独立阳台,眺望窗外,我知道在这钢筋水泥的都市丛林上空,一定有一轮明亮的月,只是由于方位的缘故,我看不见。
极目远眺,缤纷闪烁的霓虹,恰似都市丽人娇媚而善睐的明眸,淡淡远山是那映衬繁华的黯淡背景。
静静伫立在阳台处,伸出手,想去触摸这夜的清凉,却只觉悄冷一片。
楼外的日光灯照的窗外一片通亮,那么耀眼刺目的冷白,总使我疑为月光。记忆中,明亮的夏夜,也曾有这恍眼的月色,只是不似这般悄然,而是灼热而燃情的。
一点亮光从眼前划过,我以为我看到了流星,心情竟不期然的为之虔诚起来。正在遗憾自己错失许愿的机会时,又有亮光闪过。然后是一道、再一道……只得片刻之间,我的眼前,竟然飞舞了成团成簇的流星,就那么在我面前团团起舞,闪耀冷凝,美丽的不可方物。而其中,更有数点飞到阳台内,在我面前回旋翩跹,原来是成百上千只的萤火虫在阳台外的灯光下礼花般绽放。
睁大眼睛,我惊艳地看着这一切,几乎为之窒息:多少年不曾见过这精灵样的小东西了?十年?二十年?好像印象中,也就五六岁时,夏天的夜晚在麦场里见过吧。那时我年纪尚幼,还呆在乡下。
那是一个偏僻的小乡村。夏天的夜晚,村里没电,孩子们便呼朋引伴的跑到了外面的麦场里捉迷藏,或到场边的柳树上捉一种好像叫什么“苍徂”,形状类似蝉,形体却要小一些,大约有拇指大小的昆虫去喂鸡鸭。
记忆中,一到晚上,那东西就特别多,也特别傻。一团一团,重重叠叠的附在柳树的枝叶上,压得枝条为之深深下垂,任你如何去捉,都不带飞走的。往往一伸手便能捉到一把,一晚上很轻易便能捉到一盆半盆的。
除了捉虫子、捉迷藏,我们也去捉萤火虫玩。记忆中,就在河边的地里,萤火虫是特别多的。于是晚上的时候,我便跟了哥哥一起去捉。捉回来后,就用一只小小的纱布口袋装了,提在手里,小灯宠一样提着玩。
那时,爸爸便会给我们讲囊萤映雪、凿壁借光之类的故事,间或什么程门立雪、悬梁刺股的都出来了。可惜我不成器,故事倒是听一遍就记住了,可古人好学向上的美德,我却一点都没学到,至今想来都有些惭愧。
记得那天晚上,我又颠颠地跟在哥哥后面去捉萤火虫。哥哥平时其实是不喜欢带我出去玩的,嫌我是小丫头,嫌我干什么都慢悠悠的总是拖累他……但我不管,还总是小尾巴一样跟着他,撵都撵不走。
那天晚上,我们满地跑着去捉萤火虫。月色很明亮,萤火虫却不是太多,偶尔一只飞过,我便抢着去捉,却总是落在哥哥后面。眼瞅着他都捉了十好几只,我还是一只都没捉到。
我心里很是沮丧,哥哥还在一边逗我:“看看你的嘴,撅的能拴一头小毛驴了。”我一听更是委屈,嘴一瘪,眼泪“叭嗒叭嗒”就掉了下来。
哥哥看见我哭,有点慌了:“好了好了,真不禁逗,别哭了啊,再哭以后不带你玩了。好吧,下次再看见萤火虫时,我不跟你抢了,让你捉。”我这才破啼为笑。
说话间,一只虫子从面前飞过,落在了前面的草丛中。哥哥说:“呀,好大一只萤火虫!”说着作势欲捉,我急忙抢了上去:“别动,别动,这只是我的!”说时迟那时快,我人已扑了上去,伸手按住了那只虫子。
咦,什么味道?我慢慢收回手,松开,就着月光,仔细看去:妈呀,原来是一只放屁虫!忙不迭的甩手,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都怪你,都怪你,臭死了!”
哥哥兴许也觉得有几分理亏,于是拉着我到小河边去洗手,结果一不小心,手没洗净,反而踏了一脚的淤泥,回到家里,惹得妈妈好一顿骂。
七岁那年离开出生地,回到了原藉,转眼近二十个年头。对于儿时的一切,几乎都已模糊,不意今日,却被这异乡的小小萤火,勾起了尘封已久的记忆,心中亦不期然的顿生沧桑之感。大有“乡音无改鬓毛衰”之意。
贾岛有诗云:“客居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我想,我是一个没有根的人,幼时在父亲下放的乡村,七岁后回到原藉的县城,二十岁之后,开始四处飘零。所有的记忆,全都支离破碎。多年的飘泊流离,故乡在我心中,早就不再是一个地方,而只是一些斑驳的回忆。记忆里,有我曾经最烂漫纯真的华年,有我亲爱的父母兄姐。那段贫寒的岁月,那些人、那些事,便是我心中全部的故乡。
而今,在这千山万水外的地方,于这千家万户的团圆夜,独守这无边夜色,因了这一窗萤火,过往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竟不期然令我泪盈眉睫。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乡思落谁家。
[注:这篇是早几年客居南方时一个中秋之夜的旧作,偶尔翻出,整理一下,放到了这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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